轻轻一句话，重重一道伤

轻轻一句话，重重一道伤

姐妹五人，五个大家庭团聚，本来是多么欢乐的气氛。席间，我的同胞亲姐姐们，又在重复一句说了30多年仍然不觉厌倦的话。

“老五厉害，就为了不干活儿，能坚持好几十年不吃白菜！”大姐说这句话的时候，二姐、三姐、四姐就跟着应和，她们一致赞同大姐的说法。

30多年了，她们说这句话说了上百遍，我也解释过上百遍。但是她们好像永远都不相信我的解释，记不住我的解释。永远都在重复：“老五为了不干活儿，能坚持好几十年不吃白菜！”我的亲姐姐们，也许，您只是觉得这件事特别好玩，特别好笑，所以您才津津乐道。但是，您是否考虑过我的感受呢？您不知道，您那轻轻一句话，放出来，落到我身上，每一次，都是重重一道伤啊！

我们一起回到30多年前吧。

那一年秋天，我大概6岁，大姐20，二姐16，三姐15，四姐13岁，我们一起在自家的白菜地里浇地。30年前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在维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每家都会种植小麦、谷子、玉米这些庄稼，收获了粮食就是自己家吃，多余的粮食可能会卖一些。再开出一小块地，种一点萝卜、白菜之类的家常蔬菜，也是仅供应自己家吃。我们家每年都要种一畦白菜，准备做全家人整个冬天的蔬菜吃。

故事从这里开始。

我娘说，让我们姐妹几个轮流压水浇白菜地。与我同龄或者比我年长的，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应该记得，在您小时候，农村曾经有一种从地下抽水的工具，叫做“压井子”。这个“压井子”由地下和地上两部分组成：地下是一根长约二三十米的铁管子，直直的伸向地下水层；地上是一个高一米左右的铁质井头，中心连着地下的铁管子，一侧连着一个大约一米长的铁管子，用力压这个旁侧的铁管子，就可以从地下铁管子中抽出水来。这个看似简单的抽水工具，在当时的农村是人们重要的汲水工具。我家白菜地远离沟渠，引不到明水，就依靠这个“压井子”抽取地下水浇白菜。

6岁的我，拼命把整个身子趴在压水的铁管子上，双脚离开对面也只能把铁管子从高处压下来，井头中心就有小小的一股水流，似乎非常不情愿地流出来。我也不情愿，我不喜欢这个工作。我跑到地头上，看小蚂蚁怎样爬过一个又一个小土疙瘩，我喜欢给蚂蚁设置新障碍。我那时还不曾读过沈复的《浮生六记》，不知道沈先生描绘的那个充满想象力的孩子如何观察那些极细小的虫子。我却痴迷幻想，想像着哪一只蚂蚁是爸爸，哪一只蚂蚁是妈妈，它们要去干什么，它们在说什么，它们在想什么。现在明白了，名家名篇之所以著名，就是因为他早就写了人们的共鸣。我当时不就是沈复笔下的那个“神游物外”的孩子么？

姐姐们又叫我去压水了，我不想去。姐姐们威胁我：“你不干活儿，冬天你就别吃白菜！”我一听这话就乐了：“我不干活儿，我冬天不吃白菜，夏天不吃茄子。”我说这话是真的，我确实不喜欢吃白菜和茄子。姐姐们说：“有能耐你一辈子也别吃！”我也上来犟脾气：“不吃就不吃，我本来就不爱吃！”我继续蹲在地上玩蚂蚁。一直到姐姐们浇完了白菜地，我才跟着她们回家。

回家之后，这个关于“我为什么不吃白菜”的故事就被姐姐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演义了。好像许多人都知道，我不吃白菜就是因为我要逃避浇白菜地！姐姐们特别乐意给人们讲：“老五厉害，为了不干活儿，宁愿不吃白菜！”

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我本来就不喜欢吃白菜！不是因为逃避干活儿，我才突然发誓不吃白菜！

姐姐们依然非常乐意讲我“因为要逃避干活儿宁愿不吃白菜”的故事，每次我都要急红了脸解释（此时，感觉自己就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被人取笑为什么中不了秀才，内心忍着伤害，满脸通红地向人解释）。我本来就不喜欢吃白菜，之前她们从来都不关心我的饮食习惯，只是自从“浇白菜事件”听到我的言论后，她们才开始监督我的饮食，发现我真的不吃白菜后，她们又取笑我，为了逃避干活儿，宁愿付出终生不吃白菜的“代价”！

姐姐们，您的想象力也很丰富好不好？您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每说一次，对我都是一种伤害！从童年，一直伤害我到今天！

从姐姐们说的话里，我也反省了自己。我承认，我确实存在许多缺点。我挑食，不爱吃白菜。但是我们的父母却从来都没有把我的饮食习惯当做笑料来谈，尤其是母亲，她尊重我的饮食习惯。记得，每一个寒冬里，她都会给我单独准备花式咸菜，她把亲手腌制好的青萝卜切成好看的细丝儿，还给它取一个美丽的名字“翡翠丝儿”。其实，贫寒的童年的冬天，我每天都是在吃咸菜中度过的，但是我很快乐，因为，母亲的“翡翠丝儿”温暖了整个冬天，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我的这点饮食“癖”，与人无伤，与畜无害。还有一个缺点，生活中，我确实比较懒惰，但是应该我做的事，我也没有推卸责任。我工作认真，能自食其力，不是鲁迅笔下那个好喝懒做的“孔乙己”，也不是依靠别人养活的社会寄生虫。

姐姐们，我知道，除了父母，我们之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我知道，自从母亲去世，您就像母亲一样爱我，我不是冷血，您的爱，我都能感受到。但是，即使是最亲的亲人，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言语会带给亲人的伤害？请您，以后，不要再重复这个看似轻松的玩笑话！这对我是很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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