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异乡人

        还得从我爷爷那时说起。那会儿是民国时期，外头兵荒马乱的，好在我们村偏僻，倒也安宁。村口那里地势较平坦，我爷爷和奶奶凭着那边的几亩地，在村里小日子过得也算是中等。你应该看到院外头口水井了，当时可是村里唯一的一口井，早晚洗衣打水的人络绎不绝，加上这两口子是热心肠，家中也常常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日子像院中的老槐树，不慌不忙，一成不变地过着。要说热心肠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就在一个平凡的早晨，村里突然来了对小夫妻模样的年轻人。那女的怕是饿得不行了，勉强靠在爷爷家院墙外坐着，男人替她去水井边打水。村民们先是吓得只躲，过了半晌都围过去看个究竟。实在是太惨了，这俩人衣服大窟窿套着小窟窿，裤腿撕成布条状，鞋底都走烂了，脚上也不知是泥还是血痂，黑乎乎的敷了一层。头发打着缕，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外头突如其来的古怪引得奶奶出门来看个究竟。但见那女人蔫蔫的，再不管她，怕是要不中用了。奶奶赶紧让那男人将她扶进屋中，兑了温水，一点一点喂她喝下。躺了好半天，她才缓过来。奶奶又熬了稀粥，慢慢喂给她。就这样照顾了三天，那女人可以自己坐起来了。用清水简单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原来是个白皙的俊俏姑娘。头几天，那男人也不说话，慌里慌张拽着那姑娘的手，仿佛一松手，生命立即会从指尖流逝一般。睡觉也不肯睡，实在累了，就靠在床边眯一会儿，即便这样也不松手。

        随着那姑娘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话也多起来了。原来男人叫石生，女人叫腊梅。他俩的故事很老套，大致就是村里首富家的长工拐走首富的千金那档子事。我爷爷和奶奶可怜他俩，便将西面的屋子腾出来好让他们暂时容身。这一住就是两年，石生干农活是把好手，除了在爷爷的地里帮忙，自己另外又开垦了几亩荒地。腊梅也不娇气，麻利地忙里忙外，有空还帮着奶奶带我爹爹。据说我爹爹当时特别黏这位腊梅姨。大家都以为两家会一直这样其乐融融地过下去。

        老李头了呷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看着杯子，缓缓将其放下，酒杯不偏不倚地盖住了刚才的印子。

        然而，有些人的命终究不在自己手里捏着。就在第三年夏天的一个雨夜，山里的雷打得比任何时候都响。照爷爷说起来，那天雷公电母应该就站在院中的老槐树顶上。闪电划破长空，将黑夜映的如同白昼。爹爹吓坏了，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雨停了，爷爷推门出去，看到老槐树碗口粗的枝丫被雷击中后断在院子中央，正要回屋告诉奶奶，却见她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一样，直直的站在西面屋子的窗前，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僵直地指着窗内。爷爷几步疾走过去，看不太真切，急着踹开房门。只见屋顶破了一个大洞，而大洞底下的床上，石生两口子早已西去，留下了两具白的令人发慌的，几近透明的赤裸的尸体。

        消息马上传遍了整个村子，没人知道，为什么挨雷劈的是这样两个善良无害的人；更没人知道，为什么尸身是这样纯白而非炭黑。

        事情如果就这样结束也就罢了，村里人都劝爷爷再寻一处安生，此处毕竟不太吉利。可爷爷是条硬汉子，平素最不怕的就是鬼神，再加上这里是老宅，舍不得。原本想安葬好石生两口子后，把屋顶修一下，当个堆放杂物的库房。然而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棵断了臂的老槐树在几日后枯死，渐渐的，那院子内所有的植物悉数死去，连屋顶上的瓦松也无一幸免。

        强硬如爷爷也拗不过非自然的影响力。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一家人移居到了距离老宅500米开外。再无往昔的人来人往，老宅和那个院子彻底一片死寂，连鸟雀也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