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作者: 江望 | 来源:发表于2020-04-21 16:38 被阅读0次

    “嗒”,一声轻响,一张照片飘落在地。照片上一角是一篇桃花灼灼似锦,艳过了天边云霞;照片正中央的人着一件暗红色薄夹袄,灿烂笑容溢满双颊,甚是醒目。

      照片上这人正是我八十九岁高龄的曾祖母,这张照片算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在去年春分之时生生闯入我的脑海,镌刻于记忆之中,再难忘却。 

    去年春分时,我同外公一起到医院探望重病而年暮的曾祖母。多年未见,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以垂老妇人面色苍白的瘫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双目无神,不时因病痛而发出低沉喑哑的呻吟。整间病房里弥漫的,是消毒水味、药味、排泄物味、被褥气味混杂而成的污浊而又令人窒息的气味。

    当我推开病房门时,劈面而来的竟是友谊雪花膏馥郁而芬芳的香味。只见曾祖母坐在床上,身披一件暗红色的薄夹袄,手中拿着一把桃木梳子,正在一丝不苟的梳着自己因化疗而稀疏花白的头发。她听到有响动,转头望向门口,看见是我同外公,面上露出灿烂而温暖的笑容,脸上皱纹舒展开来。“难得今儿精神好些,趁着天儿暖和,我想下去走走,打扮得漂亮些,照张相。”她笑吟吟向我道。  旋即,她又从枕下摸出一只硬币大小的圆盒,深蓝色烧景泰蓝的,上面绘着牡丹花样,极是精致玲珑——是一只老式胭脂匣子。如此物事,我只在《胭脂扣》那部电影里见过。曾祖母徐徐旋开这只小圆盒,里面薄薄盛着一层正红色。她轻轻挑起一点正红色的粉末,在手掌心揉搓开来,又轻轻地将双手覆上双颊,轻轻拍打几下,脸上便有了绯红灵动的红润,掩盖了她脸上的青白交错,依稀得以窥见几分少女般的活泼娇俏。她拿起一面小靶镜左右照看着,犹觉得不满意,伸手沾了点胭脂粉点染在双唇上,染上了明快而亮丽的红色,在暮光的映照下,似是艳过了酉时日落。她复又拿起小镜子照着看。镜中一角是病房楼前开得正盛的一树桃花,镜中央是她在妆点下红润、被点亮的面颊。“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当是如此景象罢。

      外公推着曾祖母的轮椅,走到了病房楼前的小花园。曾祖母指着那棵桃树,“就在这吧。”她轻轻说。恰是向晚时,橙黄色的落日余晖把一切都涂抹上一层温情的色调。柔和的暮光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日光重叠的一刹那,像是一簇小小的火焰,浑浊与沧桑一瞬间灰飞烟灭,只余下一片明亮干净,如同少不更事的孩童。脸颊和双唇上的胭脂红更加醒目。她对着镜头,咧开缺了颗牙齿的嘴,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一朵干枯而轻盈的玫瑰花在滚烫的热水中泡得舒展开来,似又是一段尚好的青春年华。

      几个月后,她与世长辞。我没能去看上一眼。听说是深夜里走的,安详而体面。纵使朱颜辞镜花辞树,她梳妆时近乎虔诚时神态和桃花树下明媚的笑靥给十五岁的我留下的印象,再难忘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如是写道。又想到高中语文课本中的一句,“死是一个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忽然明白死亡确是生的一部分,作为生的终点,它只是不动声色的在前边等待着,旁观着。我们有自己的思考与意识,我们应当热烈丰盛而深刻地活着,从中懂得生命和生活的价值,向着温暖明亮的地方拔节生长,培养高尚的头脑和宽容的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梳妆打点,从容的走向那个盛大的节日。

    她满怀爱意向这个世界深情回望。那一眼,教我再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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