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有一项重要家产,架子车,这大概是除了房子之外最明显的资产了。
这部豪车是主要的劳动工具,地里的收成全靠用它一车一车往家拉,也是一众孩子喜欢的出行工具加大型玩具。
家里不用车干活的时候,我喜欢把车在院子里推来推去。一旦我爹拉车出去干活,总想跳上车坐一会儿,不过我爹太严肃,一般我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把车拉走。想坐车不敢说更不敢有所行动。
那些年坐过的豪车童年最隆重的一次坐车轰动半个村庄。
那正是深秋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很忙,大人孩子都能派上用场,那天我在地里帮忙干活,所谓干活,我只是一直提着一个马灯。
现在的马灯成了文物了,前几天回老家在放杂物的房间角落里看到一个,我提着灯给孩子讲了半天,她还懵懵懂懂地说,你们干吗不用电灯。
我那天任务完成的非常好,我妈让我怎么提马灯我就怎么提,因为天很阴,要下雨的样子,我爹我妈赶着要把晾晒了一地的红薯干捡回家。
我提个马灯照亮的工作就显得特别有意义。我不提灯他们就看不见红薯干啊,所以心里很骄傲,我也是会干活的人了。
我爹那天脾气特别好,一个劲儿问我饿不饿,收了红薯干就回家让奶奶给我摊煎饼吃,还说回家的时候我可以坐架子车。
因为有摊煎饼和坐架子车这两大美好前程等着我。我干的更卖力了,指哪打哪儿,特别有眼色。
终于收完了,架子车上堆满的了红薯干,我妈说已经很沉了,还是让我跟着车子自己走路吧,我爹坚持让我坐车上,还说总算是长大了,可以当个人儿使了。
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们,有的已经拉着车子从田里往村路上走,有的还在忙着装车。我爹拉着车,我坐在红薯干上,我妈在后边推着车,我坐上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耳朵里还都是车子碾过路面的声。
忽然就醒了,只听见周围都是焦急的说话声。慢点慢点,小心小心,小妮儿还在下边压着呢。有人说,快点快点,慢了把小妮儿闷坏了。
还听见我妈大声叫我的名字,我想答应,却喊不出声,浑身困在红薯干堆里动弹不得。翻车了,从田里出来到村路上有一条沟,我爹拉着车子过沟的时候车翻了,我被扣在沟里了,还好那时候地里人多,我被很快解救出来了。
我妈让我在地上走走试试哪里疼,哪里也不疼,问我怕不怕,我说快点回家吧,还要摊煎饼呢!
于是比被扣在沟里更轰动的是,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要回家吃煎饼了。
我都上中学了,有个邻居哥哥从部队复员回来见我就说,还喜欢坐架子车吗?坐完架子车还可以吃煎饼啊。
这也是我童年坐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年坐过的豪车比架子车更豪华一点的是驴车,其实还是架子车,就是把人拉车换成了驴拉车,速度快了,赶车的人只用坐在车上拿个鞭子指挥就可以了。
毛驴性格温顺,拉车很稳当,串亲访友常用的是驴车。我有幸乘坐豪华版的驴车跟奶奶走过娘家。
我奶奶的娘家在离我们村四十多里的一个镇上,四十多里地,那时候算是不近的距离了。所以奶奶走一次娘家挺不容易的。
奶奶经常给我说起她娘家所在的镇子,我奶奶口才不是一般的好,一个乡野小镇,被我奶奶说的比北京还北京,比上海还上海。
现在很能理解我奶奶的心情,那不是口才好,也不是夸张,是发自内心的感觉自己的家乡好,常年在外,尤其后来干脆嫁到了外地,我也常常把家乡说的比纽约还纽约,比香港还香港。
也忽悠的一帮同学朋友常说,你啥时候回老家,带我们一起去玩儿。
我当年就是被奶奶说得天天盼着她回娘家能带上我一起去。机会终于在我盼星星盼月亮中来了,奶奶要回娘家看望她的嫂子。
提前给一位擅长赶车的堂哥说好,让他赶驴车拉我们去。跟我们开车跑长途先加满油一样,赶驴车出门前先把毛驴喂饱。
记得我爹提前给驴送去了营养食品--------麦麸子,第二天早饭后,堂哥把驴车收拾的干干净净,奶奶还在车上铺上了被子,又带了干粮。我们就坐上车出发了。
一路穿过田野村庄,毛驴不急不躁的走着。我不停的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奶奶看看正在路过的村子,说已经走了几个村子了,再过多少多少个村子就该到了。
太阳暖洋洋的照着,一会儿我就躺在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堂哥说到了一个亲戚家了,顺道也去她家看看,中午在她家吃点饭再走。
车子在一户农家院子门口停下来,听见一个老太太热情的迎出来,还说赶紧把孩子抱下车放屋里床上睡,别冻着了。
奶奶把我放在人家里屋的床上,又让堂哥去把驴喂一下,说还有一二十里路呢。我一听还有那么远,干脆接着睡吧。
梦里还坐在车上晃啊晃啊,路在庄稼地中间延伸一眼望不到头,那个叫陌陂的小镇再也走不到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镇子呢?那个让奶奶一说起来就两眼闪着光芒的地方,是我童年听说过还没到过的繁华大都市。
下午的行程似乎没有那么让人焦急了,中午在堂哥的姨家受到热情招待,吃了饱饱的坐上车还是睡,醒来就到了奶奶的娘家了。
一个和我们家附近的镇子差不多的镇子,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奶奶却忙着带着我一家一家的看望她的这个亲戚那个朋友了。一点都没发现我的失望。
堂哥又忙着喂驴。准备住一天就套车拉我们回去。
那些年坐过的豪车牛车可以说是我童年最豪华的豪车,相当于劳斯莱斯级别的。我也是跟着串亲戚的时候坐过。
坐牛车的次数好像多一些,有时候是舅舅派了牛车来接我妈回娘家,有时候是我们套了牛车去舅舅家。
我妈的娘家距离我们家也有几十里,常听我妈说太远了,走个娘家都不方便。那时候的几十里地就相当于远嫁了,看来远嫁也是会遗传的,我回次娘家过路费加油费要花好几张红毛爷爷。
话说赶牛车是个技术活,一般村里都有专业的牛把式。所以我舅舅家村上很多人我都不记得了,至今还很清楚的记得一个叫假妮儿的牛把式,好像每次赶牛车来接我妈回娘家的都是他。
去舅舅家的路上要过一条浅浅的河,河上有一个很小的桥,车从桥上走过的时候,可以看到河水在桥下缓缓流淌,河水把青青的水草扯得很长很长。
河水清澈,能看见河底的沙子石块儿,有一次我看见来了一枚亮晶晶的硬币。于是大叫,钱,钱,五分钱。幸亏那时候还不近视,五分钱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绝对是笔巨款。
我喊破了喉咙,车把式才明白我的意思,赶紧吆喝着让牛停下来,喔,喔,喔的吆喝好几声,牛才停下来,车已经走过桥好远了。
我下车飞奔过去,把我妈吓得赶紧也下车追我,别钱没捡到人掉河里了。
捡到了五分钱让这几十里的路程变得更焦灼了,变成了有钱人的我急着到了地方下车去消费,五分钱能买多少东西,我设计出至少十种计划。
那些年坐过的豪车其实还有一种豪车,就是自行车,但是村上几乎没有一辆自行车,只有在外边工作的人有自行车,人家一上班就骑走了,只在休假的时候才骑回村上。
我大伯有一辆自行车,我爹也是村上为数不多的会骑自行车的人。
有一次饭后我爹推了我伯的自行车说上街赶集。说带上我一起去,正在吃饭的妹妹饭碗往地上一扔也要去,我爹先把她抱上车到大门外骑了一圈回来把她放下来说,你坐过了,该你姐坐了。
于是我坐了平生第一次的自行车。
那是我第一次去一个离我们家远一点的一个镇上赶集,说是赶集,我到了才知道上当了,我爹之所以让我去,就是为了让我看东西。
快过年了,街上人挤人人挨人的,推着自行车在街道上根本没法走,我爹把自行车停在集市附近一个人少的角落,让我在那里等着,他买了东西回来放下,说你在这里看着吧,就又去买别的东西了,我就一动不敢动的站在那里看着买来的东西,直到我爹说都买齐了,咱们回家吧。
这个集赶的太没意思了,我差点把地站出坑来。我爹看出我的失望,买了一包炒花生装在我口袋里,这还差不多,好歹没白赶次集。
前天下楼听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哭着在地上蹦,我不坐宝马车不坐宝马车,我要坐越野车。孩子的妈妈给我解释说,宝马是轿车,孩子坐偶尔晕车,可是越野车那天限号,只能开宝马出门了。
我给十岁的女儿说,看看现在的孩子多幸福,有宝马哭着还不坐,我小时候坐的都是宝驴,宝牛,女儿听我解释了啥叫宝驴宝牛之后说,妈妈你小时候才幸福呢,坐驴车牛车多有意思啊,汽车又不环保又不安全还不可爱,你啥时候带我去你老家坐牛车。
我只能遗憾的告诉她,我的老家也没有牛车驴车了,据说县城车多的都开始堵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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