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原创王全庆 2023-08-28 00:03 首发公号乡土中原于河南郑州 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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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过完婶子的“五七”,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叔叔跟着我回老家了。
我在一楼给他安排了一间房,打扫干净,安上空调,铺上干净被褥床单,收拾的得得劲劲,安顿叔叔住下。
叔叔拿出一万块钱,递给我妈,说交生活费,我妈说啥也不要,对叔说,现在不缺吃不缺喝,你回来,多双筷子的事。俩人推让起来,父亲怕弟弟多心,接过钱对弟弟说:“以后在家里住,你想咋着就咋着,咋得劲就咋弄,你给钱,我就接住,你不给,我也不说啥。”
平时,俺媳妇儿做饭,俺妈搭把手,自家种的菜、养的鸡、打的粮,想吃啥做啥。叔叔时不时的去到菜地种菜、除草、摘菜,干点轻活,隔几天去到集市上割点肉买点蛋奶啥的,一家子享用。
叔叔很快放下架子,融入了老家的生活圈儿。每天村里转转,族家坐坐,地里跑跑,又是打牌、又是下棋,还玩起了小时候的“占方”,见人就发烟,隔三差五弄点小菜,和老少爷儿们喝个小酒,胡喷乱侃一阵子。
老家的淳朴乡情、原野的清新气息、宜人的田园风光,让年迈孤独惆怅的叔叔,舒展了愁眉,驱散了烦恼。
转眼间,爷爷去世十周年的日子到了,叔叔让我发请帖,通知亲朋好友,言明可以带点祭品来,但是不收钱,所有费用他出。
祭日那天,亲戚族人都到齐了,叔叔长跪在爷奶坟前,嚎啕大哭,述说自己不孝,不硬气不当家,没有报答父母养育恩,没有帮过哥嫂忙,到老才知亲情贵,如今悔不当初之类的话,说着说着,打了自己两耳巴子。我赶紧上前抱住了他,众人也都纷纷劝他,一家人不说外气话,你回来,啥都有了,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宴席上,叔叔跟所有到场的亲戚、族人叙家常、倒酒,临走,一家一条烟,一箱鸡蛋。送走大家后,叔叔像搬掉了心里一块坯似的,敞亮了很多。
六
叔叔在老家生活了快一年,眼见他身体渐渐硬朗,也开心多了,看着老头儿快活的样子,我们也替他高兴。
过罢年,他说要回趟省城。
我问叔叔:“你在这儿多好呀,回去干啥?是不是不称心了?”
叔叔赶紧打住我的话:“我在这儿好得很,有些事我要回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叔叔说啥也不让我陪他回去,于是,我开车把他送到火车站。
一个月以后,叔叔把婶子的骨灰盒带了回来。我们举行了一个安葬仪式,让婶子入土为安。叔叔说,他是指望不上他那俩儿子了,以后老了,也要葬在老坟里,免得死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叔叔就这样在我家又生活了三年多。
最近这三年,虽然有新冠疫情,但在农村老家,只是行动上不那么随便,叔叔倒也悠闲自在,惬意地打发他的晚年时光。
不幸的是,就在疫情全面放开的那会儿,俺一家都感染上了病毒。我父亲高烧、刀片嗓、浑身难受,但无大碍。而叔叔却一病不起,症状比我父亲严重得多。我赶紧把叔叔送到市中心医院,全力救治。期间,我精心照护叔叔,妻子也经常过来帮忙。熬到过了年,柳梢嫩绿的时候,叔叔终因心肺功能衰竭,将生命定格在初春里。
我赶忙给远在美国的两个堂弟打电话,告知他们叔叔去世的消息。结果俩人的回话出奇的一致,就是他们忙,人死如灯灭,老远回去也没啥意思,让我把叔叔安葬了事。还说,叔叔是干部身份,有抚恤金,就当办丧事的费用了,他们也不给我寄钱了。
我又联系了叔叔原来的单位,单位派了领导前来吊孝。随后,隆重地为叔叔办了葬礼,排排场场地送叔叔最后一程。
七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大堂弟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已委托了律师和房产中介,要把叔叔的两套房子卖掉,让我去省城一趟,把房子里的东西该扔扔,该卖卖,收拾干净。
叔叔家已经三年多没进过人了,一眼望去,家具、物品都很老旧,上面蒙了一层灰,但摆放的很规整。
进到书房,靠墙一个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这些书,有很多是叔叔工作中用到的专业书籍,不知道这些书的知识是否过时,但它们伴着叔叔的职业生涯走过来,上面有叔叔画的线、标的记号、还有很多批注。
还有一部分是文学书,各个时期的中外名著、唐诗宋词元曲、现代诗集等,上百本不止呀。看着这些发黄的经典,里边很多书,现在想买都买不来呀。
十几本摞在一起的专业杂志,上边有叔叔发表的论文。还有几十本日记,一行行、一页页的文字,记录了叔叔几十年的经历和心得。不容易呀,我不禁感叹。
翻开几大本相册,里面是叔叔从意气风发的帅气小伙儿,到斑白头发的退休老头儿,各个时期、各种场合的工作照、生活照、风景照,还有和婶子、孩子们的合影。
书柜最上面有两个箱子。
打开一个,里边装的是两个堂弟从小学到高中毕业获得的各类证书和奖状,还有两人从小到大的照片,按时间顺序,一人一袋装好。
另一个箱子更大些,装得满满的。毕业证、职称证、获奖证书、专利证书、科技成果证书等。叔叔真是了不起呀,他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还得过国家级的奖励!
这些东西,是叔婶一家弥足珍贵的无形资产,我咋忍心扔了呀?
忍不住给大弟弟打电话,问这些东西咋处理?是否给他们寄过去?
谁知,人家冷冰冰甩过来一句话:“人都不在了,要它啥用?”
我还是不甘心:“那,你俩的照片和奖状呢?”
“我俩的童年不值得回忆!”啪,电话挂断。
我又给二弟打电话,不出所料,人家也不要,让我扔了算了。
咋办呢?忽然想起去老家吊唁的叔叔单位领导,给他打个电话:“领导您好,我叔叔这有他工作几十年的证件、获奖证书、成果、专利、论文材料,是不是你们单位把它收藏起来?”
电话里传来领导一声笑:“老弟,你这话有点搞笑了,那是你叔叔的私人物品,单位为啥要收藏呢?”
“不管咋说,叔叔也是你们那儿的老领导,辛辛苦苦一辈子,功劳不小吧,我觉得这些东西可主贵了,扔了怪可惜的。”
“我们单位退下来的领导多了,有贡献的科技人员更多了,你叔叔都退休20年了,还有几个人知道他呀,那些东西也没啥价值了,你们自行处理吧。”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心酸,叔叔在工作岗位上奋斗几十年,当年也是单位里的风云人物,怎奈20年过去,已如云烟消散去,归于尘土无人知。
八
靠窗的地方,是叔叔的书桌。我拉开抽屉,看到几张稿纸,是叔叔写的留言。意思是,他已经做了公证,委托了律师,把他在新区买的新房子赠与我,手续在律师处,还留了电话。这套旧房子留给两个儿子,说这是他们出生、从小到大、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地方,不要卖这套老房子,不要动屋里的布局。只为给两个儿子留个念想儿,让他们记住,在中国,有他们的根在这儿。
难怪叔婶他俩一直住在老房子里,舍不得搬新家呀。
从时间上看,正是叔叔最后那次独自回来期间办的手续。
看完,我的心里,已如乱锤敲鼓,咚咚直响,难以平静。说实话,俺一家不图叔叔财产,只想着让叔叔过个幸福的晚年,这几年,叔叔每月把退休金交给我们,全家都已经过意不去了,咋还能要叔叔的房子呢?
我赶紧拨通了大弟弟的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他。
弟弟立刻炸毛了,吼道:“是不是你挖的坑,哄骗我爸跳进去的?”
我说:“弟弟呀,你冤死我了,我都不知道叔叔啥时候弄的,你让我来收拾屋子,才看见叔叔写的留言,就赶紧给你打电话。”
“好了,不说了,你别收拾了,等着我们回去处理!”
隔了一天,两个堂弟,火急火燎地从美国坐飞机回来了。
和俩人一照面,二弟就对我吼:“我爸退休金让你们花了,抚恤金也算你们的了,你们够沾光了,咋了,还不知足哇,还想要房子?忒狠了吧!”
我赶紧接话:“你俩消消气,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咱去问问律师吧。”
我们一同找到了受委托的牛律师。
牛律师拿出公证书,告诉俩弟弟:“您爸爸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同我一起去公证处做的公证,全程录像、拍照,自己签的字按的指印,这份公证书合法有效,没有问题。”
大弟弟对律师说:“不管咋说,这是我爸的财产,必须给我哥俩,不能便宜外人!”
律师怼他:“你俩去美国后管过你爸妈吗?你妈、你爸老了病了以后,你们照顾过吗?他们去世的时候,你俩回来了吗?这会儿跑回来要财产来了,早干啥去了?有点良心不?”
二弟转身手指着我说:“你,肯定这几年没少给我爸灌迷魂汤,让我爸上了你的当,你等着,我要告你!”
律师冷冷地回他:“你俩在美国恁些年,难道不懂法律吗?公证过的遗嘱还能不算数?我劝你们别闹了。”
这哥俩气呼呼地走了。
我对律师说:“我也不知道叔叔要把房子给我,要不,我放弃吧?”
律师说我:“你这人太善了,你管叔叔好几年,他俩不承你情,还那样说你,你就不生气?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不能便宜这俩没良心的东西。要打官司的话,我帮你打!”
九
我这俩弟弟,既没打官司,也没有遵从老爷子的遗愿,把老房子贱卖了,拿到钱,匆匆地回美国去了。
在腾房子时,我把叔叔家有价值的东西弄了出来,拉回老家,在叔叔住过的那间屋里,将它们陈列好,算是给叔叔建了个小纪念馆。
没事了,坐在叔叔的小屋里,看看叔叔的遗物,心里在琢磨,叔叔奋斗了一辈子,运气足够好,在台上时拽里不得了,但是,一辈子被婶子拿捏,晚年,俩儿子对他不管不顾,他的人生,真的算幸福吗?
而我父亲,老实巴交,一辈子土里刨食,赡养了父母,养大了儿女,尽到了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到老了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安享天伦之乐,不也可幸福吗?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人这一辈子,也是各有各的活法,幸福不幸福,全凭自个感觉,真的没有标准答案呀。
作者王全庆,社旗县晋庄人。1963年9月生。曾任青台高中、县二高中数学教师,大学毕业,现供职于河南省南阳农业职业学院,教授。喜诗文,爱书法,自娱自乐,安于悠闲散淡。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荣誉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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