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漫画是这样的:一排猪过着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外面传来了它们要被屠宰的消息。猪们都吓得要死,整日猪心惶惶,甚至嚷嚷着要冲出猪圈。
于是人就给它们每只猪一块红布,一个耳机,同他们说,不要担心,外面的世界好得很,什么也不会发生。猪把红布蒙在眼睛上,就什么也看不见,把耳机戴在耳朵上,里头播放着美妙的音乐。猪又觉得世界无比美好,屠宰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又变得快乐起来。
于是人就开始一只一只的宰猪;他们放血扒皮,猪的内脏和断肢洒落一地,惨叫连连。可是其它的猪闭着眼睛听着音乐,都觉得岁月静好,直到人的刀子落在他们脖子上的前一刻还开心地摇头晃脑呢。
繁夕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帮猪们戴上眼罩和耳机。
他在一家叫做星轨的网络安防公司上班。说来讽刺,随着互联网时代的高速发展,中国的网络安防市场已经达到了每年超过千亿的级别;可我们打着安保名义建起的高墙,到头来是挡住了敌人,还是挡住了自己呢?
现在风声控制的紧,红线里头的范围越来越窄,许多人一不小心就越了界;轻则删帖封号,情节严重的人可能已经消失了。
于是很多追求自由的网民开始攻击诸如微博或者一些大型视频类的媒体平台;网民骂他们软骨头,骂他们是走狗,是奴隶。但是繁夕清楚得很,其实很多时候这些大公司真的是被冤枉了,虽然网站是自己的,数据库是自己的,可是其掌控权老早就被夺取一大半了。
举个例子,类似于繁夕公司这种的第三方平台被政府雇佣,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对指定的目标进行监控;一但发现违规者,就直接采取行动,或删帖封号,或者上报。而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是连目标公司的CEO都无法掌控的;甚至哪怕是CEO本人,一但被他们认定有违规操作,说不定也直接封号然后请到局子里去了。
你说这事情简直令人发指,侵犯人权?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要说出来,你也真是够没智商的。
繁夕对于自己的工作一向心安理得。人总要吃饭的,本领再高的人也不能终日在家混日子,除非家底殷实,然而他根本就没有家底。再者说了,猪是不用享受人权的,倘若真因为几道虚无缥缈的墙就被封锁起来,那也不必讲什么要民主,要自由了,直接把脖子伸长了等人来割比较合理。
现在是周一的中午,公司里的人大都出去吃午餐了。繁夕人模狗样的穿了一件衬衫,还打了领带,没办法,公司要求的。可那不合时宜的鸭舌帽仍低低地压在他脑袋上。繁夕双手垂在腿上,门牙紧紧咬着下唇,浓浓的黑眼圈上裹着一圈腥红,眼睛直盯着空无一物的屏幕,瞳孔涣散。
这就是繁夕的日常工作状态了。在媒体平台上寻找违规内容并非多难的事情,繁夕花两个小时写的程序就能完美执行这个任务,并在找到目标后自动删除或者报告。所以除了偶尔的更新和维护,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后台运行这个程序,然后盯着电脑发呆。
不过这样蛮好的,小小的格子间创造出一种半封闭的环境,除了清晨到公司时隔壁烦人的胖子偶尔会说一声早上好以外,几乎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公司里也没有人主动和繁夕交朋友,这使他很满意。而且这份工作薪水也蛮不错,支付他那破出租屋的廉价房租和每个月非法购买的吗啡绰绰有余了。
繁夕还沉浸在他美好的白日梦中,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这吓了他一大跳,加上长时间不和人打交道,使他对肢体接触十分惊恐。他转过身去,发现部门经理正站在身后。
这是一个看上去年过中年的人,一米八的个子,很瘦,头顶秃了一半,可是很坦诚的露出来,并没有像繁夕一样戴帽子。这个中层管理者是从人事部升上来的,并非技术人员出身,所以本部门的人都看不起他。
可是繁夕是个例外,他并不因此讨厌经理,可能因为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他看得起的人,所以也没必要特别针对这个半秃的人。
经理的大名叫刘艾迪,自己有起一个英文名,唤作爱德华。在现在的科技公司里,大家都觉得要与国际接轨,几乎人人都有英文名字;所以每天不见人们呼唤“建国”,“思佳”之类的名字进行交流,反而以“威廉”,“汤姆”等名号相称,显得洋气不已,大家都很开心。
爱德华刚转到技术部的时候,繁夕就黑了他。你以为在安保公司上班的人总是比较难黑的吧,其实并不然。繁夕从他的各种信息里了解到,这大叔辛苦混了半辈子,娶了个丑媳妇,有个丑女儿;可好歹还在一家不错的公司当了中层,虽然是靠搞人际关系上去的,可是他已经知足了。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能在一线城市混到中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小夕啊,公司的高层推荐了个牛人到咱们部门,一会我要给他面试。你的技术在咱们团队里最扎实,等会陪我一起去啊。”爱德华的声音很亲切。
可这个请求让繁夕相当头疼。以他的情况,任何现实中与人打交道的行为都令他感到痛苦,更何况是面试别人这种需要他主动向对方提出问题的活动。
他想找个理由拒绝,可似乎没有合理的借口,于是他像大脑当机一样眼巴巴地看着爱德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可后者显然早已习惯繁夕的这种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这次来的人呢是个黑客,据上头说在业界相当有名,曾经搞垮了咱中关村好几个公司的服务器呢。”
网络安全公司总是喜欢请一些黑客来给自己干活,听上去好像警察让贼来看守金库,其实完全不一样。因为黑客往往最熟悉程序中的漏洞,也了解最有效的进攻手段,所以让厉害的黑客来做安防最合适不过了。事实上,许多杰出的安防公司创始人曾经都是令人敬佩的黑客;甚至有些公司会专门雇佣黑客来进攻他们的服务器,一旦成功他们就打补丁升级服务器,直到成为铜墙铁壁,让被雇的黑客无计可施为止。繁夕曾经接过一次这种活,但是他很快就被解雇了。因为他连续四十八个小时不停攻击雇主的服务器,人家的IT部门尝试了所有办法,但是繁夕总能找到新的漏洞;最后搞到那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各个精神崩溃,他们一个个也有家庭,要吃饭,要休息,所以最终放弃跟繁夕蛮干到底,让他拍屁股走人了。
可“有名的黑客”,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像这种在黑夜底下干活,见不得光的职业,你名气越大,只能说明你越失败,离被抓进去也不远了。而那些出名的黑客,往往是因为搞出了大事情,比如像爱德华介绍的这位“高手”所做的事情,弄垮了别人公司的服务器。
想到这里,繁夕那常年保持僵硬的表情甚至都发生了改变,他右边的嘴角尽可能的朝外拉扯,这个面部动作常被他用来表达心中最大的鄙夷。
黑客中最低级的工作,就是类似于暴力进攻别人服务器这样的行为,因为要做这种事,只要会写脚本就可以了。然而写脚本这样的工作,虽然复杂且繁琐,但是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只要你够有耐心,掌握一些计算机语言的基础用法就可以了。做脚本的人甚至连代码都不用自己编,只要耐心的把别人写好的东西一点一点套用起来就万事大吉。当这些脚本被激活时,它们并不能做什么高大上的事情,只会制造一堆无意义的垃圾;而当垃圾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时,服务器自然就炸了。所以在圈子里的人,但凡听到你是靠写脚本的过活的,根本不会把你当成黑客,连程序员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小混混。
因为一个系统只要存在漏洞,就可以被攻击。就像你找到了一个气球的口子,只要不停往里面吹气,总有一刻它会爆掉。而攻击者往往不是发现漏洞的人,他们只是把自己的脚本糊在别人发现的漏洞上面,甚至连脚本都是从哪复制来的。然而这种人,用别人的东西坐享其成也就罢了,可他们最喜欢搞出大事情,而且出事以后一定要特别光荣的向人们宣传自己的伟大行迹。不过话说回来,可能这也是没本事的人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了。因为普罗大众总是不懂事情背后的逻辑,他们看到的往往只是新闻里面报道一个牛逼的大公司被黑客攻击而导致服务器瘫痪,自然会对始作俑者敬畏不已。
比如爱德华,当他谈起这个“高人”的时候,脸上就充满了崇拜的表情。繁夕固然对这件事和这个人都从心理到生理上彻底地厌恶,可他明白自己八成是推不掉了,所以又使面部肌肉调节到到日常僵硬的状态,略微点了点头。
星轨公司的会议室里,由上层领导介绍来的面试者的资料正躺在繁夕面前。原来这个所谓的“高人”名字叫做刘安,他的履历颇为神奇:没有考上大学,在某个专科学校以数学专业毕业;最牛逼的点是,此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学过英文。
读到这里,繁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基本上说明这位名为刘安知名黑客出身的高人八成连Malware这个词都没见过,也不会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带着“他一点英文都不懂是如何学习编程的”疑问,繁夕继续浏览高人的资料,这才发现原来刘安一直以来使用的是一个全中文的叫做“易”的编程语言。
桌子上的资料夹被繁夕合上。读到这里,已经没有接着看下去的必要了。以星轨公司的要求来看,拥有这样简历的人根本不会得到面试的机会,所以这个名叫刘安的人肯定和上头某个人有着结实的关系。既然如此,那这次面试也不用多么认真,随便问问就好,反正这个人肯定是被内定了。
正当繁夕盯着会议室桌子发呆的时候,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从刘安的资料来看,繁夕在脑海里为他推测出的模样大概和邋邋遢遢不学无术的街边小混混差不多-----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衬衫的扣子解开两三个,或许露出带有纹身的胸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繁夕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刘安的模样有这翻期待,可能在他的印象里读大专的人都差不多长这样吧,反正他没见过。
可现实着实让繁夕大跌眼镜。推门进来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一米八几的个子,肌肉结实却不显臃肿,贴身的海军蓝外套把他的身材衬得利落且潇洒。刘安的头发整齐地梳到后面,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五官相当立体,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像程序员,倒像高校女生们总爱追捧的网红模特,与之相比起来繁夕就跟还乳臭未干的高中生差不多。
刘安进来以后得体地走到会议室桌子的另一边,与爱德华握手,“刘经理您好,久仰大名今天终于得见,甚是荣幸。”言罢又转身面对繁夕,情切地说道:“这位前辈我之前从没见过,希望一会能多多关照呀。”他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眼角眯成一条线;如果这样的表情是对某个女生做的,那后者一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繁夕不是女生,不知道是因为他一惯害怕与人接触的毛病,还是刘安的形象太具颠覆性,使他震惊不已;反正繁夕就直愣愣的望着刘安伸过来的手,连站起来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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