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

作者: 烤个鸡腿给你吃 | 来源:发表于2018-07-26 16:47 被阅读49次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光年以外。

    图片作者微博:呼葱觅蒜。

    行脚僧再次来到镇上时,镇子已被滔天洪水袭卷覆没,目及之处生灵涂炭,哀声遍野,仅几个村民衙役逃至还未受洪水侵袭的屋脊高处,在最后一寸立足之地上绝望哭嚎。行脚僧踏水而去,正想揪一个衙役问县官何处,身后洪水忽然一声滔天巨响,一只青色巨蟒破水而出,所过之处房屋楼宇尽数倒塌,只剩断壁残垣淹于洪浪之下。巨蟒逆水袭来,张口便要将这最后一拨人吞入腹中……

    斗法

    妖怪被和尚追杀三天三夜。

    路过河滩时,妖怪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脚,五体投地摔进河沟里。和尚赶来,断喝一声,法杖挥下:“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妖怪抬起满是泥泞的脸,趴在地上欲哭无泪:“不跑了不跑了……脚崴了,想跑也跑不了了。”

    来势汹汹的法杖在妖怪鼻尖前停住,和尚心生不忍,摇头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妖怪抹了把脸上泥水,挪挪屁股靠着旁边石头坐下,心中委屈难言:“可拉倒吧,我就抢了个小孩儿的糖包,愣是被你一口气追了十里八里远。大师我错了,我吐出来还给你行吗?”

    和尚手持念珠,神色肃穆,佛经在口,身后隐约升出佛光万象:“你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怪,若能迷途知返用心悔改,他日必将走向正道,修得善果……”

    劝言说完,妖怪已经抱着石头酣然入睡。和尚叹息,伸手推醒睡得正香的妖怪,蹲下身,侧着让出后背:

    “你脚还痛不痛……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妖怪被和尚追杀。

    妖怪竟不逃不躲,神色悠闲地坐于长廊间,和尚法杖掷地,厉声呵斥:“又是你这妖孽,上次放你一马,竟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找上门来送死!”

    妖怪抱拳相迎,一脸哭相:“不是啊大师,我也想逃,上次脚崴伤没好,跑不了啊……”

    和尚持法杖走到妖怪面前,面色严肃:“你这次为何作恶?”

    妖怪一指面前湖岸垂柳,银雪长堤,意甚不忿:“我好好地坐在这里看风景,那人忽然冲过来狗一样乱咬人!我看他醉的厉害,就送他到湖里清醒一下。”

    和尚看着妖怪脚边淹得半死不活的男子:“可现在是寒冬腊月,这人也并不会泅水。”

    “所以我又赶紧把他给救上来了。”妖怪踢踢脚下男子,面露得意,“刚才有过路人说认得他,我就让那人去寻这醉汉媳妇过来。我怕他冻死,还把外衣脱给他盖上……我这次可真没做坏事。”

    和尚看着只穿件单衣,却一脸无畏不知冷为何物的妖怪,默默点了头,将法杖放在脚边,并着妖怪坐于长廊。

    “你不杀我了?”妖怪不解,扭头问他。

    “先陪你等到他妻子来。”天寒日冷,长廊冽风交错,和尚冻得脸颊通红。

    “然后呢?”

    “然后,”和尚拍拍后背,眼里有笑,“你脚伤没好……我送你回家。”

    和尚与恶鬼缠斗。

    和尚没想到这次的对手如此厉害,大战三百回合后仍难分输赢。二人从地下打至天上,又从坟地打到山顶,和尚越战越勇,渐渐占得上风,恶鬼则破绽百出,慌不择路掉入悬崖。

    思量间,和尚心生不忍,伸手拽住坠崖的恶鬼。恶鬼却借力上去,扼住和尚脖颈,凶相毕露,欲置和尚于死地。

    危急关头,恶鬼忽然被揪着离了地,一只玉手扯住恶鬼后颈,直接在空中将其撕成了碎片。

    纸片似的恶鬼灰烬飘散间,和尚看到一白衣姑娘于空中飘然而下,似仙人姿态。姑娘笑盈盈地望着他,和尚松了口气,安心地躺在地上:那是妖怪。

    白衣姑娘拍掉手上的灰屑,单腿一瘸一拐地蹦到和尚身边,认真告诫:“大师,救人也要分货色,这世上可不是每个妖怪都像我这么实在的。”

    和尚背着姑娘,一边上山,一边说教。

    “妖因执念而生,汲恶念为祸四方。你本性不坏,能走向善途不是更好?”

    山路崎岖,姑娘趴在和尚背上,困乏难忍:“可能我活得太久,有印象时就已经在这山里,记不起什么念想了。”

    “那还记得哪些原来事?”

    “模糊记得,”姑娘认真想了想,“我好像是成过婚的。”

    “成婚应是美事,却为何得此苦果?”和尚愁眉不展,“听闻圣僧圆寂时身生舍利,出万千法相,能回溯光阴,可惜我禅道尚浅……”

    “切莫妄自菲薄,我倒觉得你慧根通透呢!”姑娘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神色认真,“你是个好和尚,以后会成仙成佛普度众生的。到时候你佛手一挥,世人生死皆在股掌,我一个小妖算什么?”

    和尚不语,默默背着姑娘前行,只听得风吹山林飒飒,四下一片静谧。半晌,和尚发问:“你今日救我心情如何?”

    姑娘得意地笑:“救你自然欢喜。”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吧。”和尚思量片刻,正色道,“以后再欲行恶念,就先去做件善事。”

    姑娘不解:“这是为何,将功抵过?”

    “行了善后还偏要去再做一番恶吗?”和尚哭笑不得,“恶由心生,行了善事,心生欢喜,就不会再动恶念了。”

    “原来如此。”山路蜿蜒归途漫漫,姑娘趴在和尚肩上,晃晃一直装瘸的左脚,心中羞恼,脸也泛红。山间凉风习习,姑娘小小的声音被盖在了风里:“可是,我已经做了坏事。”

    沉冤

    行脚僧刚到镇上,就见漫天阴雨连绵,雨势不大,却细密如麻,山水雾气连成一片,不见停势。细雨纷纷,街道空旷,有老妪在湖边吆喝乘船,见有客至,老妪殷勤赶来招揽,但在看见蓑衣下人的模样后,竟脸色急转大骇:“你是和尚?”

    行脚僧不答,反问她:“这里之前死了个沙弥?”

    “是,是。”老妪搓搓襟袖,神色惊恐:“他死后镇上就一直下雨,近一个月了几乎没停过,下的人心惶惶,都说是沙弥成鬼下的咒……”

    “咒?”行脚僧冷笑,伸手于蓑衣外接了几滴雨水,目色悲凉,“这分明是他给你们的馈赠。”

    入夜,县令熄了蜡烛正要就寝,忽然风吹门响,顷刻间房内灯火通明,县令吓得坐起,见一人坐于屋内翻阅卷宗,脑袋光亮,是个和尚。

    县令大惊失色,行脚僧表明身份:“一个月前有个沙弥来此化缘,我是他师兄,来替他收尸。”

    “可他,可他……”县令期期艾艾,行脚僧将卷宗丢他面前,神情悲愤:“可他被绑于湖岸,凌迟剜目,刖足割舌,极刑无所不用,最后还被扔进湖里喂鱼!”

    县令惊恐万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不是我的错啊!我只叫人绑他示众,谁知道……大家都晓得悔了,这雨下的实在可怕,求活佛让它快停吧!”

    行脚僧叹息,合袖而立:“我给你十天时间捞尸,十天后我会再来,尸还雨停。”

    县令急忙磕头连连道谢,又听一声风起门动,霎时屋内烛火尽熄,四处寂寂,再无人影。

    还尸

    和尚很久没再出现,山中有精怪说他去云游化缘了,妖怪从未出过这片山,最远也只去过群山包围的小村子。妖怪坐于山顶,见群峦叠嶂,云海翻滚,心中望而生畏,又气又恼,只想去村里祸害一番解气。可又记起之前答应过和尚的誓:若去村子里胡闹一通,那得要做多少好事才能够本?

    思来想去不得解,妖怪心中郁结无路出,只好去河边抱着石头,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才过来啊?”

    一个月后,妖怪等回了和尚的尸身。

    和尚是被寺里的僧人抬回来的,运尸的车夫说,和尚到一镇上化缘,正遇涝灾,于是去助镇民止洪。然水中竟有一凶猛巨兽,和尚与那恶妖大战,终是不敌,命丧江中……

    车夫特意交待:“和尚是为民而死,理应厚葬。”

    山上的僧人将和尚尸身埋在寺院后山,妖怪一言不发,双手紧攥手心,躲在一旁树林里看着。和尚的葬礼很是隆重,楠木棺花岩碑,全寺僧人围着坟包吟经念咒,渺渺佛音传遍山谷。待法事做完,众僧陆续于坟前拜礼退散,妖怪扭头便走,疾行似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下山。

    昭雪

    阴雨绵绵,许生跪在雨里卖身葬父。

    街上萧条,来往过客形色匆匆,根本无人理会他。许生悲从中来,垂首哭泣时,一支金钗递到他面前:“拿去当了,葬你父亲。”

    许生抬头,是一持伞女子,螓首蛾眉,美目盼兮,一身白衣恍若仙子。许生看得心动,却不敢接钗:“小姐面生,怕是外地人?”

    女子垂眸:“这与你葬父有关?”

    许生手指胸前木牌,泣不成声:“上书‘卖身葬父’,家父是城中打更人,却因遭遇祸事,得罪了镇上人,故落此下场。我亦受牵连,难有出头日。姑娘若是外来客,还是少惹祸上身。”

    姑娘持伞替许生挡雨,目光黯然:“同是可怜人……我愿替你葬父,还助你在镇上立足。”

    许生愕然:“我与小姐互不相识,小姐为何如此?”

    姑娘举目远眺,镇上街道靠湖成堤,湖面细雨薄雾,一眼望去尽是素素白色,如帷如幕,不见天地昏浊。姑娘回首莞尔:“互道过姓名不就相识了?小女姓白,名素贞。”

    三日后,落魄书生许生竟花重金盘下湖边一楼开药铺,还赠医施药不计分文。镇上人起初不信,后受之恩惠,一传十十传百,与许生的世仇隔阂也渐消除,药铺一时间门庭若市。许生欣喜不已,连连向姑娘道谢,姑娘却冷笑道:“得利便助,失势便踩,尽是虚情假意。”

    许生一时语塞,见姑娘沿湖一边行走,一边往水中撒着什么,心中不解,揖礼请教。姑娘伸出手,两指间捏的是一团游丝状物,飘飘然无风自动,丝丝各有姿态,像是活物。

    “这是饵。”姑娘将那团东西细细分开丢进湖里,“精气所化,湖中若有鬼怪,会寻之而来。”

    “怕是小姐多虑,镇上之前大旱数月,湖水干涸,鱼虾尽死。七日前突降甘霖,连绵不绝至今,才又救活了这湖。湖中就算有妖物,旱时也应该都逃走了。”许生伸手指向岸边草木,“你看那些树,娇弱的都干成枯骨,耐旱活下来的也是新抽的绿芽,颜色还青嫩。”

    “大旱数月?”姑娘眉头一紧,指尖捻住一缕游丝不动了。许生点头,又想起伤心事,神情悲怆:“确实如此,我父亲便是降雨那天去的。”

    “他本是镇上打更人,一生与人为善,老实本分,但八天前却负伤回来。他说是给一受刑的和尚喂了水,镇民怨恨他本就旱荒,还舍水给犯人,因此砸犯人的石头也都转向砸给他了。家父不愿与人计较,却因此事背上骂名。这倒也罢,哪晓得当天夜里他照例去打更,竟一去不返,第二日寻到时,已是阴阳相隔……”话还没说完,姑娘忽然瞪来一眼,目光凌厉恶狠,像是要吃人。许生吓得心头一惊,姑娘厉声问他:“那和尚是哪儿的?后来如何?”

    “是个云游和尚,化缘而来。当时旱灾,他请愿作法祈雨,三日未果,县令就押他游街,晚间绑在湖畔示众。后来,降雨那日好像也去了,被衙役埋尸湖底泥潭……”许生说着,发现姑娘脸色越来越差,小心叫了句,“白小姐?”

    湖面雨水涟漪起落,姑娘静静望着湖心,眼中情绪沉浮不定。许久,姑娘手伸出伞外,细雨无声落指间:“这雨从那日起就没停过?”

    “是。”许生点头,姑娘收回手,眼里略过一丝哀伤,然而眉目流转间又只剩下冰冷。姑娘扭过头,轻声问他:“许生,你想替父报仇吗?”

    夜半时分,县令解衣正欲入榻,忽风吹烛晃,似有人闯了进来。县令张嘴要喊抓贼,床前帷布竟活过来似的自行堵住他的嘴,一股脑将他裹起滚在地上。

    县令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房内暗处已多坐了一人。县令气急,直指那人骂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擅闯衙门!”

    一语未毕,暗中人手指一挥,墙上书卷画幅自拧成绳,四面八方袭来,一股脑全套在县令颈上,勒得他动弹不得。墙头官服衣线竟也自行抽出,在烛光上滚过一圈,火蛇一般从空中飞来,燃着青烟直往县令眼珠里钻。县令吓得大呼救命,暗处那人手指轻点,衣线停于县令眼前半寸处,燃烧着噼里啪啦直作响。县令冷汗涔涔,暗中人道:“你为官不仁,无辜害死一和尚和一打更翁,今夜便拿命相抵吧。”

    说着,县令脖上绳索越收越紧,几近窒息。县令急忙磕头连连求饶,暗处人终于收手停了神通,县令顾不得喘气,连呼冤枉:“那和尚和打更翁的死,与我无关啊!”

    县令说,和尚来镇上化缘时,正值旱荒,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和尚心中不忍,发宏愿欲开坛做法祈雨,于是找上县令求助。

    县令大喜,鼎力支持,更与和尚定下誓约,承诺如果和尚祈来雨水,则镇中百姓人人捐资,助和尚筹得善款修葺寺庙。

    和尚在湖边开坛做法,镇上百姓皆虔诚跪拜在湖岸边,与和尚一同祈求老天降雨。可三日过去,天仍大晴,和尚没有求来雨水,百姓忍无可忍,加上天旱气燥,一时间竟发起暴动。县令为了平息民愤,将和尚以欺诈罪惩以游街,夜间绑于湖畔示众。

    游街时,镇民将旱荒的积怨都发泄到和尚身上,千人唾万人骂,更有甚者向他扔起了石头。打更的许老头见状不忍,趁衙役休息时偷偷给和尚递了水,此事却没逃过镇民的眼睛。待和尚的讨伐结束,镇民又举起石头,趁着暴怒的热乎劲儿,对许老头开始了新一轮的讨伐,直到追着把他撵回家里……

    “当时只觉得暴乱一时,等百姓气头过了便没事,哪晓得第二日他俩都死于非命。”怕面前人不信,县令赶忙指指案上卷宗,“这是之前仵作呈上来的,和尚被发现时已被削成人棍,身上千疮百孔,伤口深浅不一,所用凶器也全然不同,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暗中人翻开卷宗详阅,县令斟字酌句地说道:“自古官依民生,法由约行。水载舟亦覆舟,饥荒尚有民易子而食,旱灾之下的民生百相,不必小人再详述吧。”

    门外风雨交错,暗中人将卷宗放下,静默不语。县令抬头想看清其面目,脖上绳索竟突紧一匝,猛地将他头掼在地上,县令撞得眼冒金星,头破血流。暗中人轻声问:“你知道这雨为何连绵不绝吗?”

    县令垂首不敢言语,暗中人语气愤恨:“这是那和尚求来的,可他已死,这雨成了咒,终有一日将淹沉此镇,该偿还的一个都跑不了!”

    县令连连磕头求饶命,暗处人却不再理睬他。再抬眼时,画卷床帷皆归位,但见烛火微晃,一切如常。县令擦擦额上汗,只觉像是噩梦初醒,处处不见真实。然而伸手抹了一把脖颈虚汗,勒痕清晰犹在,县令吓得两腿瘫软在地,额上冷汗又冒出一层……

    第二日,“和尚冤魂不散,甘霖成咒”一说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镇上人心惶惶。县官下令,全镇筹拨善款,招八百匠人于山顶火速建寺,务必雕栏玉砌,朱甍碧瓦,处处奢华尽极。寺建于山头,若有晴时,山间霞光交映,庙宇金碧辉煌,故取名得“金山寺”。

    成婚

    许生在药铺里备药,姑娘近日情绪渐佳,偶尔也会到店帮衬。镇上人见状,面上不说,背地里却纷纷猜测许生是被某大户人家看中,做了倒插门,因此才有钱开店,耀武扬威。有好事者找许生求证,许生连连摇头:“白小姐是好人,不可辱没姑娘清白。”

    铺里一通人笑他迂腐,好事者言语怂恿:“此事已人尽皆知,何不趁此生米煮熟饭,富贵险中求?”

    许生气得脸通红,大呼荒唐,周围人讥笑愈发放肆。忽见门前出现一道白衣倩影,店内再无人敢多嘴,姑娘缓缓走进来,见许生一脸窘迫难堪,轻声笑问:“嫌我配不上你?”

    许生大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小生自知斤两,怎敢妄自高攀!”

    周围人哄笑作一团,姑娘粲然,眉眼里却无笑意,神色认真:“那你便娶了我吧。”

    许生瞠目结舌,但见铺中人哄闹庆贺,一派喜气,只觉一切如梦如幻,似假非真,许生走到姑娘面前指天为约:“愿与小姐结发。”

    三日后,许生大婚。大喜当日,许生身穿婚服,骑高头大马,迎亲队伍尾随其后,鼓乐喧天。镇中人皆来祝贺,席间觥筹交错,人人欢喜,许生却心中郁郁,无心饮酒。

    宴毕已是夜半,许生来到婚房,姑娘仍一身白衣,妆容不改,凤冠霞帔置于床头,半分未动。姑娘见他进来,伸手抚嫁衣,眉眼带笑:“真漂亮,可惜我穿不上。许公子以后娶个如意女子,这嫁衣正合适。”

    许生心中了然:“白小姐,是要走了吗?”

    姑娘坐下饮茶:“金山寺今日竣工,我心愿已了。”

    “原来如此。”许生满腹愁绪地坐下,与姑娘话别,“我知姑娘答应嫁我,是怕我受辱难堪。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不必记挂。”姑娘放下茶杯,余光瞥见衣袖上有线头冒出,伸手将线捻断,拽着线尾在茶杯里玩笑似的搅了搅。白线在茶水里沉沉浮浮,渐浸成青色。

    “只是这婚事一闹,镇上人迟早察觉,加之先前深仇旧恨,此地怕是已无公子容身之处,不如收拾些盘缠细软,趁夜色速速离去,去他乡再展宏图。”姑娘敲敲眉骨,眼神忽然一亮,像是拿定了主意,“余下琐事,我自有办法应付脱身。”

    晃晃然已到离别时,许生脱下婚服,问出心中郁结已久之惑:“小姐来镇上,助我葬父立足,开药铺救死扶伤,甚至为顾小生颜面,应下婚配之事。小姐如此这般不计回报,是为什么?”

    姑娘叹了口气,问许生,又像是在问自己:“做一件大恶事前,要做多少好事才够还清?”

    许生诧异间,姑娘笑起来,送他到门口:“玩笑话,公子别当真。”

    许生点头,道了句珍重,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姑娘靠着门槛,脸上笑意渐淡,桌上没喝完的半盏茶还冒着热气,杯内染成青褐色的丝线在水间微微荡漾……

    忽降一场山雨,这雨下的奇怪,山脚山顶晴空万里,只有半山腰的寺庙周围下起来。僧与众僧在大殿内例行早课,住持匆匆赶来,斗笠下雨水连成珠线。

    众僧起身向住持拜礼,住持进殿,于众人面前摊开手掌,一点萤光在其指间摇曳飞舞。住持叹息:“法心已去。”

    众僧悲鸣,欲于殿内念经超度,住持却制止,手指门外滂沱山雨:“法心虽逝,却身化舍利,乃至圆寂后,一点舍利光华回山门,便引来如此怪雨。法心应当是为天下苍生祈雨,化佛而死,理应厚葬。”

    众僧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僧见状,从众人中站出,跪在住持面前,请命立誓:“法心师弟与我情同手足,愿为行脚僧,游走四方寻回师弟遗骨。”

    住持扶僧站起,点头默许。僧收拾好行装,出山门时,住持与一众师兄弟为他践行,住持以茶代酒,嘱咐再三:“法海,一路小心。”

    水漫金山

    第二日清晨,镇上湖水暴涨,似灌海入湖,一只青色巨蟒从水中窜出,上云霄携雷电而来,掀巨浪以淹城镇,借洪涛直冲县衙大门,一尾扫过屋舍尽毁。万千还在床榻上的镇民猝死于梦乡,与镇上大大小小的房屋楼宇一齐覆没水底。

    暴洪泛滥,幸存者四处逃窜,或被恶浪卷去吞入蛇腹,或站在更高的屋檐上看着脚下洪水迅猛上涨。四下尽闻哭号,死尸遍野,难见活人。

    姑娘站在云端,看着脚下这出人间惨剧,顷刻间巨蟒已携洪浪淹没全镇,只剩最后一楼檐上还有生人未灭。巨蟒潜入水底,似利剑逆浪前行,欲撞毁房梁,直取楼上一干人等性命。姑娘冷眼旁观,忽见一带斗笠的外来人出没山口,蜻蜓点水般踏浪而来,飞身上楼。

    巨蟒身盘楼宇,破水而出,欲以绞杀之势一口了结这最后的人群。那人持法杖护众人于身后,独自一人面对巨蟒血盆大口,生死间,那人抬头,斗笠下的面容竟万般熟悉――那是和尚!

    怎会是和尚!

    姑娘大骇,飞下云端一刀将巨蟒首级斩下,可为时已晚,和尚已被巨蟒吞入口,和斩下的头颅一起滚入水中,随江流奔走不见踪影。

    水波漾漾,姑娘一手拖剑,赤着脚在山间前行,平息的湖水正好漫过姑娘脚踝,在两脚行走间柔和的流转。

    青蟒的头颅洪涛巨浪冲刷粉碎,消散无踪,和尚的尸骨被湖水送到山间岸边,半身浸在水里,衣袖随水波摇曳。

    姑娘终于走到和尚面前,弃剑痛哭。

    哭到最后天昏地暗,眼里再也出不来泪水,姑娘木然地坐在和尚旁边,渐渐舒展眉头,叹了口气,竟笑起来:“你之前说动恶念前先做好事,感到开心,就不会再想着去做坏事了……可我还是做了坏事,我终究是个坏妖怪。”

    洪涝停息,雨也渐退,见东方泛白,晨光熹微,姑娘抬头,山顶朝阳破云而出,照得金山寺佛光万丈,山林风声似禅音袅袅。姑娘跪下,在和尚尸身前拜了三拜,轻声说道:“无名小妖为祸人间,犯下滔天罪行,幸得大师舍身度化,愿以死谢罪,祝大师成佛。”

    “你,去成佛吧。”

    姑娘哑然失笑,伸手提剑刎颈,在朝阳渐出万物新生之际,消亡在晨光中……

    舍利

    许生划船找到和尚尸体时,已是傍晚,旁边地上丢着一把剑,不见白小姐踪影。

    许生昨晚收拾包袱走出家门,并没有离去。白小姐不知何许人也,出手阔绰,又懂驱妖术法,但终归是个姑娘。他一个男子,再无用也不该让一个女儿家替他收拾烂摊子背黑锅。这样想着,许生来到药铺,决定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再回去找白小姐商议。

    然而凌晨时分竟突降洪灾,所幸当时买下一高楼开药铺,许生睡在楼上,被屋外哭喊惊醒,见洪水已入室,急忙跑上楼顶暂得安全,还顺手救了几个落水的衙役镇民。

    洪水越涨越猛,危急关头,一和尚从水面飞来,揪住一个衙役不知在问些什么,话未问完,身后一只山般高大的巨怪从水中钻出。和尚冲上前与妖兽对峙,终是人微不敌,被那恶妖一口吞下肚。众人正吓得大叫时,那妖兽的头颅竟齐口掉下滚落波涛,盘踞楼身的庞大躯体也极速缩小,最后蜕去青皮,化作一丝白线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楼上人乱作一团,不知该欢呼还是惊恐,喧闹间,许生抬头,看见半空中有一白衣身影停滞片刻,转瞬即逝――那竟是提着剑,一脸失魂落魄的白小姐。

    许生惊慌地拍拍胸口:水中果然有妖怪,白小姐诚不欺我。

    妖兽死后,洪水渐息,许生找了个木船,四处寻找白小姐和其余幸存者,然而人没找着,却在山间碰到了和尚遗骨。和尚身入蟒口,面目四肢残缺损毁,身上衣物却完好无恙,衣领内侧缝的一条银线白蛇更是做工精良细致,栩栩如生。

    许生将和尚的尸体运上木船,叹了口气:“大师你一人挡前,被吞妖腹,才让我等得以幸存。小生力薄,愿尽己力送大师身归故里。”

    月色下,和尚的尸身竟渐渐升出幽幽萤光,衣袖间更是飞出一点光华,落在许生手上。许生记得书上有云,圣僧化佛圆寂,则身生舍利,可幻化万千法相,甚至回溯光阴。

    不曾想竟能有幸目睹……许生双手合十,向和尚拜了一礼,看着手上一点光华,心中畅想:若是舍利能回溯光阴,不知这一点舍利光华能扭转多少时辰?十天,或是半个月?

    舍利光华盘旋于半空,像是在指引归途,许生顺着指引方向划船而去,辗转数日,换马行车,终于来到一片山脉脚下。山上钟声阵阵,佛寺藏于其间,只露瓦檐一角,与群山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有僧来收尸,许生将和尚遗骨送去,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拿出银两,一并递上。许生说:“大师为民而死,理应厚葬。”

    许生受寺院相邀,参加了和尚的葬礼,葬礼颇为隆重,楠木作棺,花岗岩为碑,寺中僧人皆持木鱼披袈裟,在墓前作法超度。等到法事完,众僧一一在坟前合十拜礼,许生抬头,不经意间竟瞥见树林里有一道白衣身影。

    法事已毕,那白衣人转身离开。许生正想跟去,可未等看清,他袖中那一点舍利光华忽然飞出,附在那人衣袖上,与那道倩影一同消失在山林中。

    光阴

    山路漫漫,和尚一边行走一边说教,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一重,和尚回头看去,背上人一头埋在他肩上睡得香甜。和尚无奈苦笑,又想起刚才姑娘说的话,苦笑转成叹息:“等我成佛,怕是等不到了……”

    但若有生之年能遇舍利,我替你寻来。

    混沌寂寥中不知过了多久,姑娘从土里爬出。她记不清自己是谁,但好像有些不同常人的法力,她游荡在山林间,无拘无束,无惧无怕,却从未下过山,最远也就是去群山包围的小村子里胡闹一番。

    然而某日她正在街上闲逛,竟凭空杀出来一光头和尚,持法杖紧追她不放。逃到一片河滩时,她不小心脚滑,一头摔进泥坑里,五体投地。和尚厉声斥她,法杖挥下:“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她转身欲跑,脚踝却撕裂一般,痛得她呛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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