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火车站的路上,接到我妈的电话。一般家里的电话都是周六或周日打来,问回不回家吃饭,一般打电话来的都是我爸。我妈耳朵现在已经有点儿背,一般不讲电话。她有些欲言又止,问我有没有空,说还是想去一趟赵家岭。
赵家岭是我妈的姥姥家。老家的老房子里,还住着她的一个表哥,这个表哥腿微跛,父母早亡,因出身不好,终生未娶,鳏寡孤独。
上次爸妈去的时候,是春夏之交,我妈说那房子真的有一百多年了。房子还是土房子,基本上算是家徒四壁,靠墙根儿的一张床上挂着的蚊帐应该是白的,但因为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长期悬挂,已经分辨不出原色。爸坐在小马扎上跟表舅说着话,我妈过去摸了摸表舅的被褥,回家途中就说:他那棉被肯定不暖和,咱家还有被子,冬天的时候给他送床被子吧。
彼时我爸刚从抑郁状态中走出来,说话、行事都有些消极,他说:算了吧。我妈素来听我爸的话,“一辈子让你爸管傻了”,我爸说算了吧,她多半不会坚持。今天给我打电话,是信信念念不忘要给老家的表哥送床棉被,问我有没有时间开车带他们回去,我爸也是同意了的。
隐约也记得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每个大年初一的早上煮好饺子,透过微明的窗户,都会看到村里那个哑巴第一个来我们家磕头,我妈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他面前……
我经常想,我妈其实是家里最有智慧的人。在很多特别的时刻,她总表现出特别的冷静和理性。姥姥在世时,她每年至少会回老家一趟,大概都是在清明或中秋时节,回去给姥爷上坟,去看望姥姥,还说“看一眼少一眼”。可能因为之前就想到这样的现实,所以姥姥去世时,三姨哭得天昏地暗,我妈作为家里的长女,却说:我就是哭不出来。
那一年,三姨检查出来脑瘤,第二次做完手术,当时还不知道癌细胞早已转移,我妈从医院回家后大哭一场,说自己有预感,三姨要不行了。后来,她不知跟左邻还是右舍淘换到了大烟壳(罂粟),说癌症病人最后会很痛苦,用它煮水喝会缓解疼痛。后来没多久三姨就走了,不知有没有喝我妈给她的大烟壳烧的水。我猜多半是没用上。
我们家属院有个阿姨,因为她当领导的老公在位时得罪过人吧,常被左邻指桑骂槐,有次与右舍狭路相逢,竟然大打出手,甚至报了警。哎,说起来都是党员干部、是受过教育的人啊。那阿姨心里一定是很肮臜(读a za,方言,意为很懊恼,觉得一股恶气),在院子里见了我妈,便常拉住她诉说当初,祥林嫂般。我妈后来说,就怕遇到她,拉着我不让走,非跟我说这些事,我可不想听。
有一天,我妈在院子里散步,那个阿姨又拉住她叨叨这些事。我妈就说:你别老是说这些事儿啦。每说一次,不是又生了一次气吗?既然是生气、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一次次说、一次次回忆呢?!我妈没上过多少学,没参加过任何心理学课程的培训,她十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只上到高小,却知道这个哲理,简直象修行多年的高僧说出的话语吧。我想那阿姨大概醍醐灌顶,从此见到我妈,便不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我妈是作为随军家属参加工作的。在部队的家属工厂操作过冲床加工垫圈,干过热处理,还种过蘑菇。我上小学的时候,她还经常上夜班,一天挣不到一块钱。对了,我妈卖蘑菇的事我还曾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广播电视报上,题目是《上帝会知道的》。表扬我妈的憨、厚。
就我妈这样一个卖蘑菇时期我们家从来都没吃过蘑菇还会把卖剩下的蘑菇都会如数交回工厂的人(好长的句子),随我爸转业到地方的商场做营业员,有一次他们营业部门货物丢失(跑单),处理结果是让我妈和另外一个人共同承担,我妈憋曲得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个正直的从不贪公家小便宜的人受到这样的不公正对待,我后来混迹职场上才能体会她的委曲。
我妈一直不会骑自行车,其实是我爸不放心她骑车,所以,在她上班的十几年里,都是走路上下班。她中午不回家,每天都是带个白馒头然后带点自己做的萝卜干咸菜当午餐,那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现在想想我妈真是太节俭了。当年,他们商场旁边有个怡香阁酒店,里面的包子非常有名,堪比现在习大大吃过的庆丰包子吧。她从来不舍得买包子当午餐。
之所以想起来要写写我妈,是因为在来济南的火车上,跟对面的同事说起吃早餐的事情。我说:我记得从小到大我们家都是我妈起来做早餐,一直到我结婚前,每天早上都是我妈做好了饭叫我们起床。这是一种习惯吧,所以现在,我们姐妹仨各自成家,也都会起来给家人做早餐,一个人,也会好好吃早餐。
他们就一脸羡慕……的表情。写下这些,觉得自己真是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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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博里看了两篇《我妈给我的负能量》,想起曾写过两篇关于我妈的小文章。借作者的标题修改一下转贴在这里,无意跟那两篇文章的作者作对或叫板,她们在文字里也都声明是“非常爱自己的妈妈”的。我妈已逾古稀之年,我也在狂奔五十的路上,时间啊,慢些走,只愿珍重这一世的母女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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