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9）

殇（9）

五年级的小女生开始有了心事，课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着悄悄话儿，去个厕所也要呼朋唤友，这种迹象从五年级到初一愈演愈烈。石榴明白她们在交流羞于启齿的青春期问题，月经。

生理卫生课本里包含了这部分关于人体自身的知识，老师一句“你们自己看”，就算讲完了。“你们自己”断然是不会看的，原因么：不考试，还有害羞~~~么！这个话题在那个年代的父母和子女间属于禁忌，父母、孩子哪个也没开放到把它拿来探讨讨论的地步，讳莫如深；互联网还没出世，学校的图书馆里大概也没几本有关的书，即使有，也是不能去借的。如果读这类书，被发现后会被扣上不正经、道德问题的帽子，要压死人的。

走在成人之路上的少女们，获取相关知识的途径匮乏得很，只有同龄人间的悄悄话和来自亲身实践的第一手资料。那悄悄话并不能提供更多帮助，因为大家一样无知。

当周围的同学嘀嘀咕咕之际，石榴觉得无聊极了，那时的石榴小屁孩儿一枚，石榴觉得那东西离石榴十万八千里。而当石榴觉得时机成熟了，想要了解的时候，这个话题已经丧失了一再谈论的新鲜感和必要性，同学彼此间能谈论的只剩下高考、分数、试题。从没经历过的事情，石榴也没意识到它本身是个问题。

大学的生物课提醒了石榴：哪里出了问题，因为石榴还不曾有过月经。但自己的染色体明白无误地证明石榴应该有月经。

石榴可以求助的两个女人只有石榴妈和石榴姐。石榴妈的反应是没反应，一如既往的地不在乎，石榴的事儿都与她无关，听完就完。少不更事的石榴对石榴妈的冷漠和不关心感受的是委屈，有了情感反应的石榴受到的是伤害和伤心。石榴姐给予石榴相当的重视，但被初生的娃缠住了手脚，不能相陪，只得把石榴相托以一同事加邻居去医院。

“幼稚子宫，先天发育不全， X X闭锁.…..”

建议：尽早手术治疗。

诊断书放在眼前，石榴打了个冷颤。

对于女性来说正常得如同吃饭喝水，甚至些讨厌的月经，在石榴眼里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结婚、生孩子这些对正常人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对石榴而言是连梦都不敢有的痴人妄想。

拿着冰冷的诊断书，想到等待自己的孤苦伶仃的一生，石榴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石榴不记得怎样回的家。家里也没任何人问一句：结果怎么样。不知道石榴父母不在意还是避讳，还是不懂该如何是好，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万分之一发生率的发育缺陷，为什么会落在石榴身上？！

石榴不懂得质问谁，向谁问责。但石榴愿意把自己的所有，才气、智力（如果还算有的话）甚至胳膊，腿，统统交出去，只为换回一个身体结构正常的人。如果石榴可以对神灯或渔夫网里的那条小金鱼许愿或提条件，石榴只有一个愿望：让我象正常人一样活着。

石榴愤怒于命运的不公，更为家人的冷漠、不闻不问而寒心，彻骨。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石榴不得已跟石榴妈提出医生尽快手术的建议。

”钱哪里来？没钱给你做手术，你哥结婚要用钱。谁去照顾你呢？我可没时间照顾你...”，打着零工的石榴妈把偶尔板砖卸沙的散工当成了不可或缺的事业，经营的很认真。石榴不想争辩，石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石榴妈，和明显的谎言争辩是愚蠢的。为了孔方兄，石榴爸妈可以牺牲石榴姐的求学之路；为了银行10%的利息多存钱，石榴爸不忘对石榴的每日一讲：“鸡蛋又涨价了，你每天一个鸡蛋，一个月要多少多少钱....”。石榴爸又喇叭一样宣扬着自己是最早的一批“万元户”。

在物质不丰富，金钱稀缺的年代，石榴爸觉得自己很有钱，牛极了。石榴听到过很多次他的“独立宣言”：“我有钱，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过，离了谁不行呢？”。急速的货币贬值后，银行里的钱飞速流失着它的价值，不知石榴爸有何感想？无所谓，这一切在石榴看来都毫无意义。

石榴仅有的一丝希望破灭了，石榴自以为强大的后盾轰然倒塌。石榴体会到了撕心裂肺之痛，医生的诊断书把石榴心中的自己击得粉碎，石榴爸妈的态度把石榴推向万劫不复。石榴生无可恋，把能收集到的安眠药，包括石榴爸的全部吃下，在离家两公里外建筑工地上的水泥管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