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珍珠(九)

作者: 佑荑 | 来源:发表于2017-07-19 16:42 被阅读0次

    第九章    花妪

    透过这间祈祷室的棕色玻璃向外望去,教堂后面的荒地已经开垦出几亩田地,种着四时的菜蔬和庄稼。老修女弯腰的样子很像文竹的祖母,只是更瘦长更安静一些。孩子们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刨挖明天的马铃薯。文竹呆呆地望了她一阵,心里觉得亲切,也觉得酸楚。她下意识地走近了老人,恍惚间有种想叫一声奶奶的冲动。老人的鼻尖上沁出汗珠子来,抹汗之间她看见身边站着的孩子,就把一个小小的根块递给她,那是一个人形的“小木偶”,圆圆的脑袋上有自然形成的面孔,除了鼻子有点歪以外,眼睛和嘴唇还蛮安适的,它的头上还拖了几条绿色的辫子,细细的身体上隐约有一双手臂合在胸前。文竹又惊又喜,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老人抿嘴微笑,扬了扬眉毛。文竹觉得老人脸上的皱纹也像自己祖母的,可是,这种微笑不突兀,也很稀有。她试探孩子的情绪,仿佛想让孩子更开心一些。

    “姆姆,我能叫你奶奶吗?”

    老人有点困惑,说:“为什么?”

    孩子只用恳切的眼睛望她,没有回答。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和祈祷室的玻璃一个颜色,是透明的土地,是密林中的深泉。老人用疼爱的神情看着这双眼睛,再闭上自己已经变得藤黄色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她封闭的心里发出了一个声音,问道:“你家里的人都好吧?”孩子稍稍迟疑了一下,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孩子”,她指着教堂说,“每个人来到这里,都可以跟回自己家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吗?”“是一家人。”

    “是一家人”,几个孩子和年轻修女也跳上前来了。此时红霞已经满天,这片土地和小屋都罩上了一种凄清又宁静的色彩,褐色的玻璃上,夕阳好像着火了一样。蛐蛐和知了的歌一声高过一声,知更鸟和布谷叫得倦怠了。燕子们朝人们聚居的地方飞去了,他们的叫声像一串细碎的花朵。这种安静和悠长又轻缓的民歌是相称的,不过这里,没有哪个人会唱。

    孩子们跟年轻修女把刨出来的马铃薯去掉茎叶和土。放进她们的盆里。生的土豆拿在手里也很香。文竹把土豆娃娃给同伴们看,殷茵把她擦得干干净净,汨珠给她编上了辫子,大麦用马铃薯茎给她织了一件褂子。两位小兄弟把她捧在手里,看了看,又还给女孩子们了。

    女孩子们围着老姆姆商量给土豆娃娃取个什么名字,再讲一个猫咪的故事。汨真和郦轲在另一边跟年轻修女说起了星星,月亮和太阳的问题。郦轲说:“我很难想出我们的太阳会和有的星星是一样的,而且它们也会有一个地球绕着,地球外面还有一个月亮保护着。”“那里的人看我们这里,会不会也说,啊,今晚多美的星星呀,亮闪闪亮闪闪的,给你们一人摘一颗玩好不好?就像小时候,妈妈抱着我们时说的?”汨真说。郦轲说:“可我爸爸说,那里枯萎得像一片荒漠,没有水和树。啊,远方,你看着多美啊!他就这样说。”“那,那么荒凉的星星在那里有什么意思?那么远那么远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郦轲说:“可能就是为了给我们看见吧。也可能什么意思什么关系都没有。"

    “想想没有星星的天空----从未出现过星星的天空?”修女说。

    "诗人们就少了一个可以用的比喻,我们会害怕夜晚。夜晚不再是安详的,而是压抑的。晚上人们会迷路。""如果我们生来就习惯了呢?就像盲人不知道光一样?我们会造很多火,带上指南针和指北针。""火和指南针没有发明之前呢?我们还是要有星星。所有的天体都在旋转,但如果没有星星,我们也不会知道地球在旋转。那时候,地球会很孤独,地球会很骄傲。"

    "骄傲是什么?为什么不好?"修女笑着问。

    "骄傲就是看不到星星吧。"郦轲说,他自己也在笑。

    "按我们所相信的来说,星星和火都是出于上帝的仁慈。星星是我们所仰望的,火也是我们所依靠的。谁不会爱和珍惜光呢?即使它看起来微弱。我们永远永远触不到的地方,有无数太阳,在我们而言它们清冷,迷人,微弱。但在宇宙之主眼里,它们也和我们的太阳一样是他的骄傲。"修女说,她望望天空,又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从日月星辰和万物中,我们能想见一点永恒和美的东西。"

    "这枚果子怎么样?"郦轲捡了几颗掉在地上的苍耳子说,"它刺人很痛,也会有永恒和美?"

    "它不美吗?它的里面有生命。它会变得苍黄,腐朽得好像烂木,然而来年,从它身上会长出小苗,小苗上又长出心脏形的叶子。即使它不会出苗,被冰雪覆盖的时候,会有微弱的思念的声音。它思念着大地上自由的空间,自己怎样在枝上成熟,它是个幼嫩的芽尖时,也做过长大的梦。长大吧,完成自己的使命!我们的使命有时会看起来只像很小很小平凡的过程。在冬天,我们面对这里的严寒,门前没有几个人,地上一片苍茫,很雄浑的西北风呼啸而过,但在那声音深处,有小提琴般清亮的响声,那是种子们内心深处的梦,温暖的,被严寒装点得格外动人。我在想象中听见,听见--"她飞快地说着,神情愉悦,好像做着白日梦。也好像在祈祷一样。如果祈祷像这么真诚,多好啊!

    她做梦的当儿,女孩子们举着小土豆娃娃绕着田间飞跑,喊着"莎莎,小莎!"老姆姆拍手看她们。绕过一圈回来时,她们都脸颊绯红,呼呼地喘气,笑得咳嗽了。大麦给男孩子们炫耀似的说:"看啊……我们的......小莎!"土豆娃娃已经叫她攥出一身汗了。

    坐在矮凳上的老姆姆和站立着的年轻姆姆笑着对望了一眼。一位又瘦又高的修女和一位脸色苍白的修女从里间走了出来。瘦高的姆姆脸色比兽医姆姆今晨还要严肃,苍白的姆姆有点劳累的倦容。她们端了一小盆煮熟的土豆,招呼孩子们吃。孩子们一人拿了一小块,已经所剩无几了,于是都犹豫了起来。

    "那,姆姆们吃什么?"文竹问。

    "我们今晚禁食,秦姆姆病了,她需要吃一些,这些就够了。"高个儿姆姆指着同伴说。

    "姆姆去看郁大夫了吗?"

    "看过了,休息几天就好了。"秦姆姆说。

    孩子们跟着修女念了一篇感谢上主所赐食物的祷文,一块土豆吃得格外郑重,但果真是香甜的。

    回去时,夕阳只剩下了半轮,一个胖胖的修女和一个高个子的男子从田埂路上走来。修女们都上前去接胖修女。高个子的男子头戴草帽,胡子拉碴,但表情也很欣喜。文竹望了望他,喊了声"是爸爸",就飞奔到爸爸的怀里,他一下子抱起自己的孩子,孩子用手揪着爸爸的胡子,他喊着哎哟哎哟,还是笑啊笑啊。他对围上来的孩子们和姆姆们打招呼,还谢谢她们照顾孩子们,又从袋里掏出很大一包糖分给大家。原来夏爸爸经常准备一大包糖回村给路上遇见的乡亲,这一回分给了孩子和修女们。胖修女也谢他帮助背了一段路的袋子,他们在校门口下车才知道同路的。夏爸爸说:"啊呀,不知道这个教堂又有人了。记得小时候,我还来过这里,点过几支白蜡烛。那时候,还有一位花妪姆姆,种花种得很好。说起来,她还是我远房的表姨呢。妈妈跟她吵过几架,也不让我来了。不过,祈祷,还真能心安。你看,要不是今天跟姆姆一道来,还不会这么早碰见我的宝贝孩儿哪!这么大的时候,我就爱听花妪姆姆说话!"

    修女们听他这么说,更笑得厉害了,最后告诉他,花妪姆姆也回来了,还在呢。

    "呀,那我可要去看她!今天太晚,但至少还能打个招呼!改天拜访她。孩子们呀,你们怎么找到这里了?"

    原来花妪姆姆就是兽医姆姆所说的花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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