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的夜晚本是最宜读书的,不想读书了就做手工。挺喜欢这种小颗粒积木,挺有像素的理念。
很喜欢英国人迈克尔•布斯的《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一书。里面有一节讲到作者千里迢迢穿过日德兰腹地,来到举世闻名的乐高乐园——乐高公司的大本营。浓重的商业氛围与期待中那个健康的、符合路德宗信念的主题公园格格不入,不免让作者有些失望。拿起想要购买的产品,成百上千块插件呼啦作响,那熟悉的声音里满是珍贵的记忆和童年的梦想。可高得离谱的价格把这一切美好击得粉碎,让作者忍不住要说脏话了。
作为小颗粒积木的代表,乐高已经和宜家、H&M、沃尔沃、爱立信、诺基亚等等一起成为代表北欧的著名符号。如果套用气候—环境决定论,北欧品牌的那种极简风格似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极简意味着抽象,对本质的抽提。而冷峻的自然环境不允许北欧人大而化之、笼而统之下去,他们以严谨的态度对待种种生活细节。瑞典的现代国家触角伸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面面俱到、事无巨细;挪威以丰富的石油资源建立主权基金,精打细算进行投资,从而最大限度避免了其他产油国的“荷兰病”;北欧诸国故意纵容公共部门工作者的偷税漏税、“黑市交易”,以维护作为社会资金来源的私营部门的利益,是典型的斯堪的纳维亚式的务实经济政策;处在基督教和东正教文明断层线上的芬兰,二战后拒绝马歇尔计划的援助并接受苏联对历史的阐释,所谓“积极中立”正是一种国家现实主义。
对本质的抽象和对细节的条分缕析相辅相成。若没有后者这个起点,所谓的本质恐怕是中国传统的象数不分,没有真正的抽象可言。从当年在量子化上走得更激进的哥本哈根学派到伯格曼那种理念味、断裂感十足的电影,似乎都可以看到北欧人这种“分析”的劲头。直到今日,人口小国芬兰是著名的分析哲学重镇,最著名的推动者就是维特根斯坦的得意门生和遗嘱执行人冯•赖特。再来看小颗粒积木那一个个原子化的颗粒,微之积之,颗粒做得越小拼接起来就越接近真实的形貌。即使做得足够小,每个“原子”也依然不放过细节上的精雕细刻。前面谈了那么多北欧精神中的抽象与细节,总觉泛泛,玩玩乐高积木,在眼睛和图纸之间一次次拿捏、安置具象,潜移默化之际于心默会。
乐高积木成百上千的安插、嵌套,让我想起北欧高度原子化个体之间的紧密联系。路德宗传统先不谈,斯堪的纳维亚人口稀少,社会团体却众多,北欧公民在扮演多重角色的同时最大限度打破了会导致责任感、信任感缺失的匿名状态。熟门熟路、知根知底造就了举世闻名的高信任度社会。高信任度不仅提高了生活质量,还积累了占经济总量相当一部分的社会资本。所谓握手是用不着花钱的,职能部门会更直接高效,企业交易的成本也大大降低。在高新技术领域,信任、信用显得尤其重要,因为岗位需要的技术水平越高,监督其是否履职尽责也就难度越大、成本越高。北欧诸国在电子、制药等高科技领域取得领先,高信任度是其中的一个奥秘。迈克尔•布斯参加了丹麦属于所谓“第三部门”的居民合唱周活动,在环环相扣、层层叠加,宛转悠扬飞向天际的歌声中,深切感受到了社会共同体的信任。一个个小小的积木零件,环环相扣、层层叠加,聚集成美轮美奂的整体造型,不也是发达的公民社会共同体的象征和隐喻吗?
哲学家阿尔伯特•伯格曼呼吁现代人积极走入公共世界,通过“焦点实践”走出技术异化。拼接小颗粒积木是项技术活,却不异化,文化背景、社会隐喻等等随着缤纷的色彩一一在眼前浮现。这是自我和自然、自我和他人甚至自我和自我的联系得到加强的过程,一定称得上是“焦点实践”了。
成百上千块小颗粒花上几个小时就能拼完整。像素虽小,假以时日,拼起来就是整个世界,最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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