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小姐

最近，自立小姐正在着手买房子，如今房价的虚高有些控制，可是我们所在的小城镇里，还是小幅度地一个劲儿地往上涨，她的积蓄也不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其他人都在劝她，何必呢？家里不帮忙，你一个人，多累啊，还不如嫁个有房有车的老公更实在。而这个时候，自立小姐总是苦涩一笑，我不知道她那个笑容里，是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那样的男人，还是说，就算找到了，她依旧希望能够有被平等对待的权利？所以那种时候，我在一旁总不搭腔，因为，我非常希望自立小姐能够买到房子，一个人生活的。如果是希望别人一辈子单身，那这种想法可真够无良的，我只是盼望她能够按照她喜欢的方式去过她的日子，一个人或是两个人，都无碍我对她的祝福。可能正是因为我从来没劝过她什么，自立小姐待我倒也算是另眼相看，就连我那日突如其来的到访，她也二话没说就扫席招待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家，絮絮叨叨的母亲，厨艺精湛的父亲，跟所有的家庭一样，平凡而温馨，一顿饭下来，我甚至吃了有平时两倍的饭，而且自立小姐也一改在饭桌上沉默寡言的性子，插科打诨，茶余饭后能聊什么有建设性的话题？这样才最下饭不是？我喜滋滋地从她家中告辞，她送我出门，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过她家的走廊，那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走廊，

“你家里人还挺有趣的，”这真的是有感而发，虽然我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也没有这么热闹，我心里暗暗羡慕着，听了我的这句话的自立小姐，突然转过头来，她的表情好像十分诧异，跟方才的那个谈笑风生的女人判若两人，“怎么了？我没说反话，”这是刚刚跟她学来的她家中的习惯，说反话，我自以为很幽默的回应，并没有让她变回饭桌上的那个幽默小姐，那道光环就像是一个限时的道具，只在家中，或是只能在饭桌上使用，我心头奇怪，但是瞧着她那更奇怪的目光，也就没有再问，两人继续前进，这道长廊不长，不一会，就在这种总沉默的尴尬气氛中结束了。

我是骑车来的，没有锁的电瓶车，为了安全，被她拐进了长廊的入口，这回子，她正走在我前头，帮我开路，“这么窄的地方，你都能拐得这么熟练，不愧是什么事都自己做的自立小姐！”我由衷地惊叹着她的技术，不过也料到了，她不会太开心，自我认识她开始，她就没有因为什么开心过，所以，刚才在饭桌上的那一幅面孔，着实让我十分惊奇。

车子被熟练地推出门外，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谢她的招待，也谢她为我安置车子，她摆摆手，回头喘了口粗气，不应该啊，以她的体力，怎么会搬个车子就累了？我绕过车子走到她面前，那脸上果然不是疲惫，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舒适，她瞧我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看，可能也是被我瞧得不好意思了，就解释道，“你来之前，家里刚吵过一架，”

“啊，那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还是暗暗吃惊，他家的气氛好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来吵过架的样子，可是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俗语也常说，家丑不外扬，恐怕他们也不愿意让我知道才刻意瞒着我的话，这样一想，我不该来这个想法更加强烈了，或许是她看透了我的心思，替我推脱道，“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来，他们也会这样，”我更疑惑了，我不来？他们也不会将情绪带上饭桌？这一家子的情绪管理可真是厉害呢！我一边敬佩着，一边组织着言语，如何表达这种敬佩之情，可惜，还没准备好就被她抢了先，她回头，有些警惕地看了看长廊外的卷帘门，活像是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待她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堪堪开口，“我家，不允许那些情绪的。”不允许情绪？我心头掠过那位烧得一手好菜的父亲的面孔，完全看不出来有过愤怒的痕迹。要说我进来之前就在吵架的话，那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不知道情绪的消退是否有个标准的时间，只是我自己无法做到如此迅速，而自立小姐，大概也是，她眉间皱起，若不是她这困扰的神情，我定会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

“我同你一起走，”

“不午睡了？”我们都有午睡的习惯，因为据传言，午睡能让人显得年轻，女人，只要忧关脸蛋，就总会暂时忘掉逻辑与理性地盲从。

“不了，我早点去办公室，”我没再继续问下去，我知道那时的自立小姐刚看上一套房，交了首付，有房一族的努力是我这种整天混日子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吧。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才能全然地容纳自己，就连生我养我的家庭，都无法接受，那另一个陌生的人，另一个陌生的家庭，又怎么能够做到这件事呢？”后来，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了她未被人知晓的一面，所以她也总在我面前说一些特别的话，一些她不愿在别人面前讲的，或是，只要在别人面前讲出来就会被人诘问的话，不过这些对我而言，只是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打心里觉着她是个值得敬佩的，追求完全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虽然我对女权主义没太多了解，不过心里头觉得用这个称谓来称呼自立小姐，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一次，自立小姐正努力地敲打着键盘，我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的工作并无相近的地方，就算我想帮忙，也是帮不上的。好在我极喜欢欣赏认真的女性，那种柔和外表下的坚毅，对比着我自由散漫的性子，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自立小姐，才是我一直憧憬的样子吧！我有时也会装作职业女性的模样，穿一身通勤装，衬衫翻领的棱角正好中和了些女性的特征，简单的白黑色，减缓了感性决断，看上去，就像个逻辑学校流水线上刚出来的成品，理性与睿智爆表！而自立小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我着迷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这才想起，是她约我出来逛逛，但是在等我的间歇里，一刻也不能落下地工作起来。

“不好意思，我这边事情比较多，”

“没事，能近距离欣赏职场女性的机会不多呢，哎，你知道女权主义者吗？”那时的我深信身边的这个姑娘一定是信奉着什么才如此地与众不同，

“别那么叫我，”自立小姐将电脑收了起来，我有些紧张，那种严肃的语气让我有点害怕，西服不仅又中和了女性的柔和，也在随着衣服主人的心情转变，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我屏住呼吸地等待着她的裁定，终于，她给出了答案，

“我并不是那种人，”她否定了什么，我一时间有点懵，我不太记得自己对她下过什么定义，当然不包括在心里。缓了几秒钟后，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这误会大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解释，也幸好，自立小姐接去话茬，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的空间，没人打扰的空间，”她看起来也有些紧张，双手抱着店里的马克杯不断地旋转，倒是生怕我挑出个不是来，

“我也想过，每隔一段时间去旅行一趟，可是我不喜欢旅行，真的不喜欢，在异地的那种不确定，让我无所适从；我也想那就去酒店订个长期的房间吧，可是那样投入很多，又，比较奇怪，所以，才想要买房子，”她像个作检讨的孩童，一口气说出了所有的意图，那些我曾经知道的，好奇的，都在我面前一一揭开，她如此坦白，大概是希望被我宽容以待。咖啡厅里的音乐悠扬，大概是某古典钢琴曲，我总喜欢在它的旋律里进入梦乡，不过这一次，我却突然听出了里头有让人想要沉醉的地方，就在自立小姐那段自白之后，余音不断，

“你太厉害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些激动，因为从不曾有过一个人的生活，也从没有想过一个人该如何生活，这大概是我无法自立的真正原因吧，可是面前这人，如此执着地为自己开辟了一个空间，尽管，付出了些金钱的代价，但她的坚决，给了我莫大的感动。

听我说完了想法，她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也会觉得我奇怪呢，”她颔首，抿一口水，

“怎么会，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这种事真是太酷了！”我直接从对面绕到了她身边，我希望能跟她近一些，更近一些，只期望她能把那份独立分我一份，俗话中说的抱大腿，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美滋滋地挎着她的胳膊，问道，

“我出钱装修，到时候，分我一个房间呗，”

她笑了，没有说话，抿着嘴有些羞涩的模样和任何时候的她都不一样，不是坚毅的职场女强人，也不是家里的幽默捧场王，就是个渴望独立的简单的女孩子。

后来我去搜了一下“女权主义”，自立小姐确实不算，这种扎根于政治话语权的主义，可能更多还是要表明立场，进行活动，而我们这种安于一隅的小城市民一般是无法接触的，自立小姐只是希望能拥有一个人独立的空间，这是人与人之间距离的选择，无关其他，如果说真的有关的话，那也只有一种，她清楚地拒绝了社会中模糊的界限，并将其拿到放大镜下丈量。总有人说自立小姐太奇怪，一个女人想做所有的事，我想，那只是因为，那些人始终都找不到机会接近她而恼羞成怒了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