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书店从黑暗中显形。昏暗的街灯下，书店被一层薄的透明的虹膜包裹在里面，边缘闪耀着微光，像是悬浮在真空中的半球体。打了个哈欠，夜色中的书店醒了过来，店内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眨眼之前，书店的位置还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是绝对零度，是收敛函数，任何物质都不可能存在于那里。只是眨了个眼，仿佛这是一个开关、一个暗号、一个登录指令，看不见的“暗物质”遂响应指令，书店得以成形，半球体就这样凭空出现。
半球体边缘的光芒愈渐强烈，书店着陆了，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我前后张望，四下里静得出奇，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个走着的人。换句话说，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这些。
我仰望书店，那看似不可能的存在就静静立在那里。
书店位于二楼，初看之下，毫不显眼。不过就算你看上一万遍，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它就是不起眼。下面是一家小餐馆。户外挂了个小型灯箱，写着“书店”两个字，单是“书店”两个汉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诸如图形标识、英文名字之类的，统统没有。边上挨着餐馆的灯箱招牌，同样也只有“餐馆”两个字。
这般简陋的招牌，挂着和没挂有什么区别？莫非挂招牌的人就没想着靠招牌招揽顾客。可挂上招牌不就是为了吸引顾客的么？世界上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委实多，不打算招揽顾客的招牌想必也有其存在的理由吧。
我在街上走了很久，最后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管走下去，自然会地方可以去的。夜晚，并不好辨认方位，大致是五号线雍和宫附近，但这条街叫什么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也懒得去查谷歌在线地图。
夜幕完全落了下来，马路变得空旷起来，驶过的车辆像是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人们，错落有致，有序前行。红晃晃的尾灯则宣告他们已吃饱喝足，现在是消化时间，引擎箱传来低沉的打嗝声。
餐馆外有一道极窄的楼梯口，里面黑黝黝的，勉强容两人通过。
我踏进楼梯，楼梯是铁架式的，扶手外沿大部分已经氧化，一小块一小块冒出来，斑驳如树影。踩上去发出低沉的金属声，回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彻，与原本的声音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倒有点电子音乐的质感。沿着逼仄的楼梯往上走，楼梯成螺旋形，一直向上蔓延。我往下看，螺旋形楼梯似乎无穷无尽，既无所谓起点，也不存在尽头。
到了二楼，我站在书店门口，那里有一道球形门，夜晚的灯光打在门上，经过奇妙的折射，整道门像地球那样缓慢地旋转着，门的上面贴着招牌，写着“宇宙尽头的书店”。透过弧形的玻璃门，店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空间不算宽敞。两边摆放着木质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放着许多书，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个分离式书架，分成三层，每一层以各自的角速度旋转。
这里就是宇宙尽头了吗？我望着招牌，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黑黝黝的楼梯口大概就是虫洞的入口了。
我推门走了进去。左侧柜台内坐着一个工作人员，外面套一件橘色小马甲，看来那是书店的工作服。我进来时，他手上捧着一本书，正低头读得起劲。听见我走进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欢迎光临”，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看来是兼职的大学生。
我走近柜台，柜台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副装裱过的牌匾，牌匾上是雕刻的镂空竹艺字，以狂草写着七个字，尽管潦草，我大致能猜到是哪几个字。竹艺字固然有一种典雅质朴的感觉，只怕和“宇宙尽头的书店”不太搭调吧。难道不应该营造未来感么？正如今天下午我去的76号咖啡馆一样。
边上贴着一张一米见方的海报，用粗体字写着——“敬告，因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一书部分版次出现印刷错误，若有买到该批次的读者，请联系我店负责调换。由此带来的麻烦谨向广大读者致歉。”
我在柜台前站了一会，柜台后的兼职大学生又抬起头来，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看看。”我仍是望着那张海报。
兼职店员也回头看了一眼海报，说：“这张海报挂了两个月了呢，不过还没遇到过来换书的读者。”
“若是一般的印刷错误，不影响整体阅读，读者可能不在意，或是嫌麻烦，就不来换了。再者错版书说不准还有收藏价值，买到错版书的读者不愿意调换也犹未可知。”
“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可惜我没有读过那本书，所以不清楚所谓的错版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份公告写得很含糊，只说部分版次出现印刷错误，究竟是哪个版次出现了印刷错误呢，实际上，数据都在出版社和印刷厂那边，想搞清楚并不难吧？无论怎么看，这事都有些古怪。”
“是有些古怪，还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读者来退书，省了不少麻烦。”
“大概是没人买那本书吧。”
“不是，村上春树的书一直很畅销。”
“是吗？”
“是的，尤其是每年这个时候。”
“是诺贝尔奖的缘故吗？”
“对。村上春树每年都被提名，媒体也好，出版商也好，书店也好，总之都会趁机宣传一轮。如今的图书市场就是这样，需要有热点有话题才能卖的动。若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等着读者来发现，那是行不通的。至于村上春树是不是真的能得奖，那倒是其次。再说他自己也未必在意诺贝尔奖。反正获奖也好，不获奖也罢，就是需要那么一个名头。”
“是么？”
“那当然，”兼职店员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想买科幻小说，还是随便看看？店长正好在里面，如果是科幻迷，你可以跟他讨论科幻，他是资深科幻迷。”
“你不喜欢科幻吗？”
“不是，”他蓦地脸红了，挠了挠耳朵，“我只是读得不多。我喜欢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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