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风呜咽着穿过密集的建筑,低空中废纸打着旋儿缓缓掉落。
时值傍晚,除了风声,寂静的城市沉默得如同钢铁的墓林。
渐渐的随着角度的倾斜,落日的余辉给城市投下斑驳的暗影。就在这暗影中,刺耳的拖曳声缓缓传出。
阳光已经很淡很淡,直到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走到光暗的交界线上,他们的面容才逐渐变得清晰。
枯瘦的身体佝偻着挤成一堆,这些人的面容如同苍老的树皮覆在了头骨之上一般。浑浊的眼球没有半点焦距。他们摇摇晃晃的曳行着,木柴般的双臂毫无规律的摆动,嘴里嗬嗬的发出野兽般嘶哑的低嚎。
这群人漫无目的如同鬼魅般在城市的阴影中游荡。就在这时,其中一个身影却突兀的停了下来,他那脆弱干枯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咚的一声他栽倒在了地上。
沉闷的倒地声如同定身的信号,四周散乱的人影蓦的全部停在了原地。他们齐齐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的望向倒地的身影,喉咙中的嘶嗬声愈发急促而渴望。
局面并没有僵持多久,随着第一个人朝着倒地的身体扑去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恶鬼般蜂拥而上,他们密密麻麻的堆积着,分不清头脚如同蠕动成球的蛆虫。撕扯声中,黯红的鲜血顺着缝隙缓缓流出,没流多远,便干涸在尘土飞扬的土地上。
这场饕餮盛宴并未持续太久,数分钟的时间,“食物”便被疯狂的人群瓜分一空。每个人都疯狂的吞咽着手中的肉块,而已经吃完的人又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游荡的状态。
这时,墙角一个衣衫褴褛的骷髅同样捧着一大块血肉贪婪的撕咬着。淋漓的鲜血染满了他的面颊,正当他撕下一大块肉疯狂咀嚼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的嘴角还挂着血丝,疯狂的眸子却闪过了一瞬的清明,他停下了动作,疑惑的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的开始望向四方。没多久,手中粘腻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他又低头看向手中的肉块。粘稠的血液依旧未干,滴滴答答的从手指的缝隙间滴落。而他的双手渐渐开始颤抖,连带着眸子也开始剧烈的颤动,突然他面容惊恐的往后一仰,将手中的肉块远远的掷了出去,不住的干呕着。
扔掉肉块后,他慌乱的坐在地上,双手无措的四下寻摸着,似乎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异常的震惊和迷惑。他剧烈的喘息着,脆弱的身体因为恐惧不停的颤抖着。
这时,不知是因为他不同寻常的表现,抑或他剧烈的喘息声。竟然渐渐吸引了他四周人的注意力。这些人缓慢的转过身子,死死的盯住了他,贪婪的目光犹如恶鬼。
这诡异的情况让他停止了颤抖,他恐惧的望向四周渐渐逼近的人群。眼下的情况如同突临的地狱一般让他惶惑。不用猜测,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接下来的结果绝对是他万分不想遇见的答案。
不过,不得不说,人类求生的本能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创造奇迹一般的力量。望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他福至心灵一般强自恢复了平静。他学着这些人的样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嘴里模仿着发出同样的嘶嗬声,同时强迫自己放空眼神,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他强抑恐惧忐忑的表演着,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聚集的人群迟疑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恢复了游荡的状态。
待到自己再次变得毫不起眼起来,他才缓缓的挪到楼房间不起眼的角落。蜷缩在阴暗逼仄的角落中,他的内心再次惶恐起来,他多希望这只是个荒诞的噩梦,但是嘴里铁锈般腥甜的血味无情的向他揭露着事实。
他看着自己如柴的双手,再颤抖着双手抚摸着自己枯瘦的双颊,他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无声的啜泣起来。
黯淡的夕阳终于被高楼掩埋,钢铁森林中昏暗无光,成群的人影再无阻隔的从建筑各处的阴影中游荡而出。他瘦弱的身影抱膝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如同坠狱之人,在恶鬼的嚎啕中,找不到救赎的光芒… ….
二
清晨的阳光海浪般掠过城市,笼罩四方的阴影潮水般退去。连带着四处游荡的人影也一同归于黑暗之中。
彷佛被晨光刺痛了眼睛,蜷缩在角落中的他缓缓抬起了头,阳光恰巧在他脚尖前方不远处形成了分界。他抱着膝盖沉默了许久,终于迟疑着伸出了颤抖的右手。
温暖的晨光中,枯枝般黑褐色的手指彷佛血脉都已经枯竭。但是他却从指尖感受到了阳光久违的温暖。那种温暖在身体冰冷的刺痛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他再也忍不住,手脚并用的爬出了角落,直到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阳光之中。他仰面倒在地上,任由温暖的日光铺满整个身体。他感觉到,随着温度一点点升高,他的身体中那些曾经在无边黑暗阴冷中渐渐枯竭的血脉都逐渐温暖起来。
这是活着的感觉啊,他贪婪的享受着阳光的照射,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笑着笑着,笑声却渐渐变成了哀切至极的哭嚎。
太阳依旧高高在上的俯临着世间,就在温暖的空地正中,他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蜷缩成团,双手环抱着自己,无助的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依旧呆呆的蜷缩在原地。直到周围阴影处贪婪的嘶嗬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惊慌的抬起了头,望向四周的阴影。他终于发现,原来在自己哭泣的时候,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人。他们浑浊的眸子凶狠的盯着空地中的他,只是无论再怎么拥挤,也不敢踏出阴影的边界。偶尔有人被挤到阳光之中,也惊慌的逃了回去。
瞬间冷汗遍布周身,他双手撑地慌乱的往空地正中心退去。恨不得离建筑的暗影越远越好。
逃,这个念头一下子占满了他所有思维的空间。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依旧虚弱的双腿不住的打着晃。但是求生的本能却让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反复的做着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他抬眼开始打量着四周,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到了头顶,他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深深的绝望。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体育场,四周都被阴影环绕,只有中间的空地仿佛净土般被阳光笼罩。也就是说,他压根没办法逃跑。
想到夜晚来临后那群恶鬼般的人们就能脱离禁锢,想着自己没有多久后就会被他们残忍的撕裂,他恐惧的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疯狂的发问。为什么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是如此般绝望的境地。
再也坚持不住,他重又瘫坐在了地上,温暖的阳光彷佛成了最深刻的讽刺。照得他浑身冰凉,心如枯纸。
三
日光渐渐倾斜,体育馆中的阳光越来越窄,而阴影,仿佛侵蚀一般蔓延开来。
最初,阳光变化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惊慌的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到了现在,他已经是一脸麻木的缓缓挪动,如同等待死刑的囚徒。
他不想挣扎什么了,刚才的时间中,他尝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方法。但是周围阴影中无处不在的人影断绝了他所有逃生的希望。
他沉默的发着呆,绝望的双眸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他知道,再过一会儿,等到太阳彻底从这个场馆中退出,自己就会如同孱弱的羊羔一般被饥渴的饿鬼们撕得粉碎。
他枯坐在地上,绝望的发现,除了胡思乱想他竟然已无事可做。顿时,昨日他大梦初醒时,饿鬼们的嘶嗬,粉碎的尸体,手上淋漓的血肉,还有嘴中粘腻的铁锈味一齐蜂拥而至,蛮不讲理的占满了他的五感。
就在这个时候,正前方的阴影中涌动的人群却突然诡异的向着四周散开。他诧异的望向异动的中央。
只见一个罩在厚重黑布下的身影慢慢从异动的中心走出。他警惕的站了起来,紧张的望着黑袍。
黑袍缓步走着,到了阴影的边界,缓缓的停下了脚步。正当他松了口气时,黑袍却直接抬脚一步跨进了阳光之中。
他大吃了一惊,仓皇的后退了数步,却发现已经无路可退。黑袍渐渐逼近,他警惕的抬起双手,比了一个简单的格斗起手式。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黑袍反而停在了原地,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兜帽下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听到这声轻笑,他的眼睛瞬间张到了最大,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彷佛如梦初醒一般手舞足蹈的冲向了黑袍。
他冲到黑袍近前,却又畏缩着不敢靠的太近,隔着几米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兜帽中的那团阴影,期待而又忐忑的问道:“你…你是活的对么?”
黑袍却半晌未曾回应,待到他都有些焦躁戒备的时候,黑袍宽大的兜帽才微微抬起,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的味道:“算是活着的吧。”
他听到黑袍的话语,却顾不上纠结那个“算是”。他几乎扑到了黑袍身上,双手死死的攥紧了黑袍的双臂,带着哭腔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好吗?”
黑袍又是轻笑一声,似乎从兜帽中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你真的想活下去么?”
“是…是的,我想活下去!”
“无论… …以什么样的方式么?”
听到这句话,他有一瞬的迟疑,随后他看了看黑袍,又望了望四周的阴影,终于咬牙道:“只要不是像他们一样。”
黑袍却是呵呵一笑,放缓的声调里彷佛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当然不会如同这些行尸走肉一般,而是真正的活着!”
他放下心来,吞了口唾沫,急切的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是… …也穿上这种黑袍么?”
黑袍却没有立马回答,只见袍子微动,掀开了一角,一块还滴答着鲜血的肉块从袍中伸出,黑袍将肉块递到他面前不容置疑的说道:“吃了它,就能活下去。”
看到这肉块,他脸色霎时苍白了起来,向后踉跄了几步,他惊疑不定的望着黑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吃了它,这些丧尸才不会再袭击你。”说完这句话,黑袍将兜帽微微掀起了一些。晦暗的光线中,他隐隐约约终于看清了黑袍的面容,顿时惊叫了出声:“你!你…你为什么和他们一样?”
他清晰的看见,兜帽中的脸竟然如同四周的人一般铁青如同尸体。他不住的后退,似乎黑袍才是最恐怖的恶鬼。黑袍却是淡定的缓步走着,边走边轻蔑的说道:“变成这样又如何,只有吃了这肉,重新恢复同他们一般的状态,才能不被他们攻击,再说人之所以为人……”说到这里,黑袍用手指了指脑袋,继续说道:“是因为智慧,是因为有自我的思想。至于变成人的办法是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黑袍彷佛传道一般的说着,他却只是不住的摇头,带着惶惑的哭腔:“不... ...不对... ...怎么能是这样呢?”
黑袍一声冷哼,语气显得很是不屑:“收起你那懦弱的人性吧,如果你和我一般,眼看着一同恢复过来的人被他们撕裂,听着他们骨断筋折时候惨烈的嚎啕时。想必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般血腥的画面不可抑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因为恐惧和挣扎,他剧烈的喘息起来,不时抬头看向黑袍手中的肉块。整个人陷入激烈的矛盾中。
黑袍却是步步紧逼,他的笑声如同夜枭般尖戾:“想想吧,这群猪猡一般的行尸走肉,他们算是人么?不是!他们只是你的食物!你的同类只有我!只有如我一般的觉醒者。我们,才是上天选中的新世纪的主宰!”
黑袍如同吟诵祷文般的语调带有无穷的魅惑,他在这传道般的气氛中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伸手,他从黑袍手中接过那块血肉,缓缓的举到了面前。
见到这幕,黑袍亦是放缓了语调:“没错,就是这样,吃下它,和我一起统治这灾变后的世界。”
但是他却迟迟没有下口,握着血肉的双手渐渐收紧,淋漓的鲜血被挤压而出,沿着双手滴滴答答的落到地面。他并未望向黑袍,而是埋头看着手中的肉块,低声说道:“这是... ...他们的肉吧。”
黑袍一声嗤笑:“你不是分明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么?”
听到黑袍的回答,或者他压根就没有在意过黑袍这个回答。不知道为何,黑袍到来之前那无边的绝望中,他依旧在渴求着遥不可及的生机。反而黑袍到来给了他生的希望后,他却犹豫着不曾上前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他缓缓将被自己攥得变形的肉块放到了地上,抬头望向黑袍,他深深吸了口气,只是嗫嚅了半天,却没有勇气说出话来。
这时,阳光已经几乎快彻底从场馆中退去,他和黑袍所在能被阳光继续照耀的区域宽度仅剩数米。黑袍的声音也适时传出:“懦夫,你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如果不是觉醒者难寻,你以为我会和你这个废物浪费这么多时间?”
听到时间不多的时候,他的身形又是微微一颤,他似乎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黑袍:“我……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人物,上班,下班,在小公司里拿着微薄的薪水,精打细算的计划着每日的开销。不过偶尔看大片的时候会做做拯救世界的梦。看到美女的时候也会想着是不是会有一段如同电视剧一样的邂逅。”
说到这里,他久违的笑了一下,终于抬头定定的望向黑袍。他双手死命的捏着,微微颤动着。双唇紧紧的抿着,牙齿刺破了嘴唇,血丝缓缓流下。即便这样,他的眼中仍旧透露出不敢面对死亡的恐惧。
他又深吸了口气,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但……但是……我是一个人!”他突然抬起左手,平举着划过四周,“他们……也是人!我…我……”说到这里,他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原地,他颓然的低下头,仿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黑袍似乎对这个结果颇为差异,沉默了许久,才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袍子微动,一根顶端布满利齿的触手竟然从中快若闪电的探出,地上的血肉瞬间便随着触手消失在袍底。
看着这一幕,他浑身又是一抖,却是一言不发。而黑袍直接转身离去,随着他渐渐融入黑暗中的身影,冷酷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去死吧,这个新世纪,不需要懦夫!”
阳光在片刻的挣扎后,终究彻底从体育场中退去,黑暗如同阴毒的触手般爬满他的周身。他双手环抱着膝盖紧紧的蜷缩着,只有头还在微微的摆动。
四周的黑影带着嗬嗬的嘶吼逼近。那贪婪的目光如同钉子般插在他的身上。从上空俯瞰,黑影如潮,涌动着渐渐将他淹没其中。就在他衣衫破碎,身上被黑影们划拉出纵横交错的血痕时,他终于抬头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状若疯癫,他撕心裂肺的喊到:“我!我不是懦夫!”
这时
炽烈的白光从体育馆中冲天而起
…………
距离体育馆十多公里的一处低矮的居民楼外,两男一女三个人神色凝重的望向体育馆的方向。
望着那撕裂夜幕的光芒,为首的女人紧了紧自己的腰带,利落的抽出了匕首,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吧!看样子,这次觉醒的同伴,有点非同一般!”
三人夜枭般飞掠而去,速度竟然大异于常人。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只不过在他们离去的居民楼外,黑袍竟缓缓从阴暗的角落之中浮出,他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阴冷的低笑着,嘶哑的声音在夜色中仿佛恶鬼的低吟:“觉醒者们,好戏,才刚刚开场………”
………待续。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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