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殷拿出吴忠全的《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寂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在狭小的床上望着面前的墙壁发呆。第一次坐软卧火车,往上铺爬时她的脚踩空了,下面的大伯扶了她一下帮她顺利地上去,周小殷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大伯对她笑了黝黑的脸上全是褶皱。
生活好像也没那么坏嘛。
她扭头看向车窗外,还有许多的乘客堆在车门处。周小殷是凭着自己瘦小的身躯挤进来的,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娇小一点也不是什么坏处。
要说自己没素质,她在心里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既然大家都在挤,自己为什么还要谦让呢?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啊,以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排队,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理所当然的插队,虽然不悦但还是坚守着。后来她被一个大叔挤开摔倒在地上胳膊受伤,那位大叔像没看见似的,上了车就往有座位的地方挤,仍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觉得寒心因此郁闷了一整天,从那以后坐公交坐地铁她都会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过去,所不同的是她会很小心尽量不伤到别人。
“呼~”她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摇摇头,想把不快的情绪甩走。从西南到东北两天一夜,漫长的时间她不知道要怎样度过。发呆一整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好像有什么哽在她的心头,她开始怀疑了。若是在古代,她必定是翻山越岭,在秦岭大寺村饮下潺潺溪水,牵着华山的云雾把苍龙岭缭绕,拾起一片香山的红叶看秋月渐溶。她流连于山川湖海日月星辰。可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在逼仄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荒凉的土地沿路房屋稀稀疏疏浑浊的江水上漂浮枯枝。
她曾跟着父亲去西安,也是坐的火车。早年间的绿皮火车,硬座。那时她还小,人潮汹涌,虽然父亲在身边但她还是觉得害怕,牢牢的牵着父亲的手,后来眼看火车就要走了,父亲一把扛起她就跑。火车里很挤,过道上水泄不通,她好动,总是不肯乖乖地坐着。和他们一起的小哥哥常常逗她,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小小的酒窝,他们打闹着一刻也不停歇……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恰好和扶她的大伯四目相对,从那目光中她看见了慈爱和一丝说不明的惋惜。
“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在哈尔滨打工。”周小殷疑惑的看着大伯,大伯又笑了笑,并没有解答周小殷的疑惑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唉,家里有两个娃,女儿是大的,还有个小的,男孩。”
大叔将一张方形纸卷成香烟的模样,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吸了一口吐了一口,好像真的能吐出烟似的。大概是烟瘾犯了吧,火车上不许吸烟。“咳咳,家里穷啊,大的小学读完就辍学了,先是在家里帮忙,后来又出去打工。我这女娃儿呀可疼她弟弟了,每年春节回家给她弟弟买新衣买好多好多书,我们家就盼着这男娃考个大学生,就算不为我们也为他姐啊。”大伯抬起胳膊,用粗糙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您女儿真懂事,不像我…”
“是我的福气啊,可是我没本事,没本事。女儿得了病,舍不得花钱,说就想回家看看弟弟妹妹爷爷奶奶。我是来接她回家的。我不是个好……”
“喂,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伯被硬生生地打断,红着脸轻轻地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夜一下子变得悄寂了,只剩下不幸的人难以被察觉的啜泣。接下来的一日再也没听到大伯说话,那句“爸爸”始终未说出口。而周小殷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难受。看过许多不幸的故事,这是第一次听到人亲口说出,她觉得难受。
她曾毫不在意地挥霍父母给予她的,不管是物质还是其他。三岁的时候父母只要说她一句,她就收拾自己的衣服闹离家出走,但是她是没有勇气的,只是躲在楼顶等着父母来找她,她当时一定很享受吧,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长大后还是会和父母吵架,她还是喜欢躲在楼顶,母亲不再上去找她。她就一个人在楼顶吹风。或者在小镇的街上来回地走,累了就坐在河堤上拔身边的草。
这次独行,本来以为母亲会极力反对的,却没想到母亲一口答应下来。她终于要逃离枯燥的生活了,哪怕只有几天,可是她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高兴。她的愿望他们都满足,可是他们的愿望自己能满足吗?
周小殷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她把《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寂寥》放在头旁边,侧了一个身,看见对面铺的大伯睡得安稳,她也安心地睡了。也许梦中会有更美丽的风景。
到了终点站,乘客们鱼贯而出,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周小殷走到出站口,这里的空气带着寒意不像家乡那般湿润,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旅客。她走到显眼的有标志性建筑的地方。她想到在作文中常用到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她不知道她的远方有没有到达,只是模糊的光影里,当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和小小的酒窝时。周小殷一下子觉得安心了。她听见自己小声说: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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