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
当我生时,我会谨慎、更谨慎地,避免到西安去。
西安这个地方,骨子里有几个王朝皇族的血脉,繁华,骄傲,风云激荡。但除此以外,却再没有什么与他的祖先们相像的了,听说,是“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了”。于是我很害怕,害怕在下火车的时候,在曾经驶过的枕木下面,散失掉了,我的仅凭古书里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来的,残缺又模糊的长安印象。
而有些东西,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一去,就是永恒。
可是啊,当我死时,我会请求,再请求,葬我于西安,于千尺地下。
因为只有死时,我才可以用魂魄而非脚步,来小心翼翼地触碰这片沧桑又富饶土地,我才能够揭开时间的重帘,回首然后俯身膜拜这片华丽而悲凉的天下,我才胆敢固执地守望我那不切实际的妄想,企求在幽深寂静的无边的黑暗中,有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牵着一辆吱吱呀呀的旧车,车上白衣翩翩的少年笑着向我伸手,说“来呀!我带你去寻找太阳!”
于是踏碎了横陈千年的时光啊,他带我到盛唐。
盛唐啊盛唐,雕廊画栋琉璃墙,描龙绣凤锦衣裳。我这二十一世纪的新女郎,在几千年前却成了一个土姑娘!
长安那么大,我该先去哪?我有心溜到皇宫里去,找华清池畔的杨玉环,看看如何胖也胖得漂亮,但又怕自己失了礼仪,让人笑话我的鲁莽。还是应该到小街巷子里,偷看姑娘们梳妆,学学入时的装扮,或是跑到热闹的集市上,让每一件精致的器物,挠得我心痒痒。
如果,如果看到了飘扬招展的酒旗,便一定要去看看,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个人,是不是诗仙模样。是或不是都好,来碰上一杯,不需要语言,便可饮醉年年岁岁的黄昏。
要不然,就趁着绿杨结烟,春风得意的时候,从长安出走,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随着心情漫游。
要么到别的通都大邑,歌吹宴饮,唱和闲谈;或远游边塞,一睹苍茫;最好是能去访名山大川,五岳寻仙——或寻那些翩然的诗人。我只要一片绿水青山,一座竹篱茅舍,一群三不五时来访的挚友,我们沏一壶澄澈的清茶,曲水流觞,布下一片溪流般的文字,然后朝饮坠露,夕餐落英,素淡而优雅地终老山林。
但是我忘了,我已然终老。葬于西安,于千尺地下,默默地腐朽。
蛇鼠啃噬我的骨肉,虫蚁吸食我的脑浆。风扬起我坟上的覆土,却吹不动我执拗的魂灵。那魂灵沉睡的地方,只有月光愿意停脚。
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落在了谁的伤口上。月光光,月光共萤火流转,谁在五更的佛钟声里入禅。
月光光,月是九州一色的过往,照谁的大唐,回不去的满腹郁结,回不去的忧愁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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