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南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别后数载，不意邂逅于沈家园内，乍见愕然，相对泫然，转思惘然。乃乘醉搦笔书壁上，以消块垒，传之后世，八百年来，犹脍炙唇齿。
手非不美也，酒非不佳也，春光非不旖旎、烂漫也，然书此乐景，实为衬之悲情，以倍其哀。“宫墙柳”或谓以喻唐琬，柳色虽好，已隔宫墙，以状咫尺天涯之感。然胡不可为园中之景、目中之见，依依袅袅，以弄春柔？况红、黄、绿色，斑斓陆离，沈家园内，春光娟好如斯。
忽狂风骤起，桃花为催，零落池上。残红委地，触目惊心，无计留春住。唯对玉容惨淡，珠泪潸然，山盟固自未渝，锦书何由便达？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从此萧郎是路人。
唯以“莫莫莫”三字收束，余音袅袅，余情不尽，痛悔之意，凄婉之情，悉在其中。
百转千回，笔致足以动人。
千百代而下，读此词，已然超越陆放翁一己之悲欢，人生多错忤，转身即天涯。
一别，或为一生。
读此词，不读《沈园》二首，可乎？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可胜浩叹？
附：
放翁钟情前室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实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己未岁也。
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云：“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辞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又至开禧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
——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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