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日了?慕容离看了看窗外的日薄西山,好看的眉眼又皱了皱。他向来理智明断,却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一次,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自己了。
大约,还是因为有了牵挂吧。他这样想着。
有了牵挂,便存了不忍,此前谋划毓骁除去公孙钤的睿智果决竟通通化作了烟云,想起那时,虽相隔两地,遥遥万里,却思念作伴,两心相知,次次看到他的痕迹,阴郁的日子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他那时不喜政事,却是个极开心的人,那样的天真无邪,让人看一眼便如阳光照到了身上…是自己,自己亲手推开了他,是自己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恍若无情的冰冷,诀别了过去的王上。
王上…他总这样唤他,心里却从未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王。明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王上,有他没有的赤子之心,单纯良善,他慕容离,也没有那个玩乐度日的他的心若琉璃,纤尘不染。可他竟从心底将他认做了知交好友,天权的强盛,彼时文有太傅,武有戚将军,让他做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快活人,可自己…骇人的往事历历在目,只因着天璇的谋夺天下之心,整个瑶光被战火弥漫,王亲众人皆殒没,一向病弱的阿煦…啊,剧烈的头痛让阿离痛苦难忍,他踉跄地倒在案上,眼前一阵晕眩,随即重重地昏倒过去…
玄青色的珠帘后,玄衣男子身影如树,目光沉静如幽潭,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即便是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的人,良久,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试图撩起珠帘,却又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又放了下来。
“远走天涯,与君策马,非我不愿,而是,终成空梦…”睡梦中的人面庞憔悴,是多日不肯进食的缘故,朱唇微动,喃喃着平日不肯吐露的梦语,白衣朱裾,那人正是独一的绝色…
执明目色深沉,是让人愈发难懂的样子,他转过身来,看着下首颤颤巍巍的医丞,冷冷开口:“他怎么样?”
“回王上,慕…病人身体多经折耗,思虑成疾,现下气滞血瘀,需以温和良药好生调养才是。”医丞心中惊惶不已,那床上之人,不正是…
思虑成疾?阿离,你为这天下不惜身体,耗尽心血,甚至不惜伤我,可真有那么值得…执明沉重地闭上眼睛,心底的痛惜如滔天波浪。许久之后,他睁开眼,语气凌厉,却掩藏不住心中的情愫,“以后你日日来此,本王会为你准备所有,不惜一切,将他恢复康健。”
“诺。”医丞的身体又抖了抖。
“若有人问起,你可知怎么说?”执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是带着寒冰之气的刀斧,慑得医丞惶恐得直抖动身体。王者之气,不怒自威。
“下臣今日,是为王上诊脉而来。”
医丞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王上不似昨日之王上,变得难以揣测,兰台令大人,竟成了瑶光国主…若非一日有幸在驿馆偶遇,他竟不知有这般变化…
竹屋内,慕容离在床上安静地躺着,睡颜不大安好,可能是心中不大踏实的缘故。执明缓缓走进,在他床边坐下,轻轻地将他的细发拂到一旁。屋内只此二人,时光静好,龙涎生香。
“阿离,本王真怀念初遇你的时候,你是那么机智如狐,让本王见了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可是有时,本王又是多想没有那场遇见。”
执明在他的身侧喃喃自语,语气渐渐是难以抑制而并不自知的哀伤。
“那样,本王不会丢了太傅,不会失了子煜,最重要的,本王与你即便没有…羁绊,也不会有恨,更不会有让本王想要发疯的那么多思念。本王有多折磨啊!可是你都不知道,你心里只有瑶光,甚至什么时候有了天下,本王竟也不知道。阿离,下一世,我们不要再相识了,那样本王听到阿离的名字,纵然只会说一句‘那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也会是笑着的,阿离也可,一心一意地守护瑶光。呵,是我想多了吧,阿离什么时候,都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舍弃瑶光的…”
执明的自嘲让醒来不久的慕容离心碎不已,然而他却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知道,哪怕只过一日,再听他说这些话,唤一声阿离,都很难了。
“那日,本王中断了七日之约,却没想到有一日,这处竹屋竟成了安置你的地方。阿离,本王悔了…”
悔?慕容离的心微微一动,似乎期待着什么…
“本王后悔了,本王宁愿你就此安睡一生,本王宁可日日守着你。”
“阿离…”空气中只余下一声绵长的叹息。
“守好所有的关隘,严防瑶光人来袭…另外,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执明剑眉冷凝,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去。
执明走后,慕容离披衣起身,坐在案前,桌上是一套干净的纸墨。
“上次我等你,是三日后,这次,竟是十日…执明,难道注定,你我将要渐行渐远?”
“你虽经历练,却到底稚嫩,不知道虎狼之敌早已窥在暗处,蠢蠢欲动。若我不动,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屠戮宰杀?”慕容离看着前方,目光坚定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团。
那日,天权出兵瑶光,大战在即…
“王上,你是来杀我的吗?”
“慕容国主何必惺惺作态?瑶光做了什么你自然清楚。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想只身退我天权大军吗?慕容国主,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那日,执明的戾气甚重,出言莽直,丝毫不记后果,再也不如往日一般在乎是否会伤了他的心。但慕容离,却始终平静柔和,下意识里还想着平和他的心情,让他能冷静地同自己寻求缓和之道。也许他也明白,戚将军的这场内乱虽已解决,却也重创了天权国力,而也是这场战火,给予了执明翻天覆地的磨炼和改变,如今天权于执明,正如瑶光于他,已经视若使命和责任,不可推卸,也不再会推卸。
那日,他虽孤身以对天权大军,城门内却有方夜萧然领军严阵以待,若问起当真以为定能全身而退吗,连他自己也说不准,毕竟一切都改变了,曾经许诺的百年邦交已沦为泡影,可是他还是怀揣着最后的把握和希望去了,因为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瑶光的机会,也是天权安危的关键。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那天,执明眼中的痛恨是那样深刻,黄沙漫天中,也灼伤了他的心。
“我知道,阿离在王上心中已故去,但慕容黎尚在。执明国主,可否你我一叙?”
执明不肯听他的“妖言惑众”,怒而下令将他捕回天权,他当时燕支在手,却终究难敌众人…
一国之君,沦为俘虏,无论于瑶光而言,还是对于他的声誉,都将是极大的损伤,但他还是…
罢了,何尝不是一种值得?
是被俘,也是关键时刻故意放了水。
高台之上,执明纵目远眺着天权的山河万里,目光深沉,唇角紧抿,骆珉在他身后,呈上最新的战况。
“慕容黎虽擒,但恐事先早有部署,瑶光将领用兵诡谲,一时还难以攻下,王上放心,微臣已飞鸽传书给先生,求助一臂之力。”
执明闻言,目光微闪,他转过身来,双眸深沉地看着骆珉,若有所思。
“王上这般看着微臣做什么?可是微臣说错了什么?”
执明微微一笑,眼底确是依旧的苦楚,“无事,只是有点慨叹世事无常,从前我以为瑶光友好,没想到原来仲先生才是良交。骆卿如此优异,想来仲先生确有大才。”
“天权日后,少不了与仲先生的精诚合作。”执明笑意不达眼底,不可捉摸。
骆珉愣了愣,而后扶手低头道,“微臣粗浅,不及先生万分之一,得王上信任,是微臣之福。”
“仲先生如此卧龙之才,久居山林未免可惜,想来必有复国之志。到时不知骆卿你是忠我天权,还是回他天枢?”执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骆珉连忙跪身行礼,“臣惶恐,微臣已是天权臣,不敢作他想,想来先生也只是存了隐世淡泊之心而已。”
执明看着他垂下的头,那发冠上闪闪发亮,恰似某人的心境明亮无二。他目光明利,似是直直看到了人心,上前将他扶起,执明笑笑,“本王也只是说说而已,都是因为不想失去骆卿啊!”
骆珉起身告退,心下却已存了疑虑,行至回廊拐角处时,看到一个宦官正端着众多文书向王殿疾步走去,骆驼眼尖地看到一处文书显然与其他不同…
花开烂漫,竹屋清幽,慕容黎虚弱地倚在床边,脸色白得如纸,却还是不肯服药。
“慕容大人,您还是吃了这药吧,再熬下去只怕身体就撑不住了!”
慕容黎咳了咳,不顾医丞的苦口婆心,将药推到一边,“去禀告你们王上,他不来,我便什么也不吃。”
“您…唉,您…”老医丞急得直想跺脚。
“慕容国主若还不想吃,本王就不给你这一国之君的体面,给你硬塞进去了!”门外脚步声传来,玄衣紫发,正是那少年君王。
“王上,下臣告退了。”
“把药留下,还有给慕容国主的膳食,一并端来。”
一片寂静,屋内只余他们二人。执明坐下来,发丝高高挽起,面庞是一如既往地干净和凝练。
慕容黎坐在榻上,龙须发丝垂坠而下,病容微有憔悴,但仍强打精神。
“好了,吃吧。本王还不想看你现在就饿死。”执明把汤碗端给他。
慕容黎宛然一笑,似倾世的白莲花朵,“王上放心,我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执明看着他进食的样子,想起医丞满脸忧虑着说的话,眼神之中渐渐添了几分不自知的情愫。这几日下来,盛怒消减了很多,就像他本就瘦削的脸庞也愈发清减,让人不由得为之担忧,等理智回了几分,他渐渐开始思索,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莫非还有一方势力,正在静候收获这“渔翁之利”…
“咳咳…”慕容黎喝了一点汤羹便放下了碗匙,正要开口,“王上…”
“全都喝了。”执明走上前去,拿过汤碗,舀起一匙抬到他唇前,“张口。”
执明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比之前不知柔和了多少,也不知道,慕容黎心中有多少的惊讶和喜悦。
“王上…”慕容黎的眼神不可抑制地泛起几分动容,执明看着他,竟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尽管他曾无条件地选择信任于他,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动作,既然他选择毫不犹豫地打破自己的信任,自己为何还要如此…
许是他又使了一出苦肉计呢…执明的冷笑看在慕容黎的眼里,不禁黯然。
“好!天权生擒慕容黎,我等出世之日来矣!”山林处,仲堃仪抚掌大笑。
门徒高兴只余,尚有疑思,“只是先生,那慕容黎狡诈如狐,怎会如此轻易…”
“我自然知道他不会甘于被擒,只是这样一来,瑶光便如失了一道支柱,待我天枢大军一到,便指日可破,还有你骆师兄的兵马,到时纵然慕容黎有通天之法,也难以护佑住天权瑶光两国。何况,如今天权国主,已对他彻底失了信任,只消你骆师兄出手一二,慕容黎便永无脱身的可能。”
“把人带上来。”看着慕容黎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执明才暗暗放下心来。
一群侍卫押着一位轻装的配剑男子走进屋来,男子剑眉紧拧,一脸不肯屈从的倔强,正是方夜。
“慕容国主,你且听好了,你一日不进食,我便断他一臂,你一日不服药,我便切他双足。你的好手下我且带回宫里,如何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执明拂袖而去,徒留慕容黎独自失落。
“那后来呢?”靠在执明怀里的,是天权王室最小的小世子,他滴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芒,显然对王叔的故事极感兴趣。
“后来啊…”
终于,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骆珉凭借得手的布防图,和那日从奏章中偷来的慕容黎的消息,在天权城内发动了叛变,数万大军兵分两路,直逼王宫和竹屋,加之仲堃仪率军直逼瑶光,且有佐奕在东侧合力攻打天权关隘,一时之间,天权瑶光皆危在旦夕。
“王上…”内侍小胖急忙上报,却被执明打断…
“不必说了,随本王出征。”那一刻,执明的眼睛里似一片滔天大浪,覆盖了天日万物一般强烈凶猛,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已是第二次,这一次却犹为强烈痛楚,内心的恨意如潮如火般汹涌难抑。他披上黑甲,提起长剑,目光是那样的决绝。
那场战役,四方兵马多达几十万,旌旗烈烈遮蔽了天空,厮杀的声音震碎了山河,直到最终陷入包围圈,生平第一次尝到真正的“大败”的滋味时,那个骄傲了太久的人才终于垂下了头,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毁灭于自己的失策,内心的痛恨无人能知。
“不!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仲先生,你败了。”慕容黎一身朱色衣袍站在仲堃仪的对面,容色平静。
“跟他还说什么?让本王杀了他!”终于看清了事情的始末的执明怒不可遏,举起长剑,直要往前冲。
“王上,”慕容黎拦着他,“他死已成定数,只是记得…这等将我们玩弄于股掌的人物,可务必要…‘厚葬’。”
慕容黎看着败馁的他,脸上露出鲜少的快意。差一点,一失执明,二失瑶光,皆是拜他所赐!
那日…
“我知道,阿离在王上心中已经故去。那么,执明国主,你我可否一叙?”
“慕容国主还想要巧言令色吗?”
“王上,可否全了你我的七日之约?”
“即便是成全,又有何意义?”
“我说有,自然是有。”
“如何成全?”
“停战,我随你走一遭,然后…”
…
“今日,我已按你说的,将竹屋所在透露给骆珉,也将方夜暗地放出,你可知本王这是一场豪赌,若所信非人,天权将又是一场危机。”
“王上,且静候佳音。”
“擒贼先擒王!定要活捉执明与慕容黎。”骆珉身着盔甲,身后是十万大军,蓄势待发。
骆珉自以为手握布防图,一路直击天权关隘的疏松之处,看似顺风顺水,一路畅通,实则…
“王上,逆贼骆珉已带到。”
骆珉被五花大绑地押解到仲堃仪面前,两人面上皆是难掩的灰败之色。
“天权国主好度量,慕容黎见死不救,导致尔失大将,你竟也能忍了。”仲堃仪嘲笑道,试图掀起最后一道波澜。
执明闻言,提剑落到他颈上,“你不提子煜还好,一提,本王恨不得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的王上。骆卿,你可否告诉本王,子煜来自琉璃国,字迹总有琉璃国书法先师的遗风,每每写‘王’一字,总落笔一弯,为何你的这封书信竟不是这般?”
“还有,子煜生平最信任的副将为何在与开阳大战前竟无故消失?而他的骸骨,被发现在河畔,且身上一刀致命!”执明气极,一剑刺在骆珉胸口。
执明忽而笑笑,将剑放了下来,“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佐奕为什么没有在你们约定好的地方如约出现?”那笑容,透着几分恨意,如同复仇的兽王,又似极地的玄冰,狰狞而冰冷。
在仲堃仪憎恨的目光中,执明朗朗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在鸽子脚上涂上玄黄色?”
慕容黎“被擒”,是为了引蛇出洞…
方夜被擒,是为了巧施易容易声之术,混入骆珉府上,盗取其与仲堃仪来往凭证。
而萧然,在瑶光依照事先安排的计划排兵布阵,假意对佐奕施以诱骗,使其不能及时支援仲堃仪。
至于执明,故意巧使手段让骆珉拿到假的布防图,依照图上所示进攻,看似步步顺利,实则正中了陷阱,一路自投罗网,落入包围圈。
仲堃仪闻言,面如死灰,仰天大笑,泪落入土,“陋身虽死,也不渝此生之志!慕容黎,你别得意,野心勃勃,心有沟壑,你断不可能无图谋天下之心,这野心,定让你失去最亲近的人!终此一生,无有赤诚之友,苍凉一世,只身莫有知交!”
慕容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旁人看不出有何动容,袖口一挥,“杀了吧。”
大战之后,慕容黎病了三日,据说高烧折磨得他整晚整晚地说着胡话,方夜守在他身边,依照他入睡前的指令,不让执明前去探望。
三日后,慕容黎比之前更加憔悴消瘦,这一次,他不告而别。待执明问起,侍从只说他留下的仅有一句话,“王上问鼎之心已起,阿离角逐之心已无。但将瑶光相付,信尔,别尔。”
据说,他寻得了一处极好的温泉处,那里温气蒸蕴,山水清灵,据说,他病体渐愈,却不愿归来…
执明抱着身上渐渐熟睡的小王侄,目光怅然,叹息悠长,“本王想跟你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了对真心待你的人的信任,都不要伤害他,因为时隔多年你才会明白,那是任何权利巅峰泼天富贵都换不来的东西。本王想跟你说,本王想你,阿离…”
熟睡了的,不知还有谁?
天权四百一十八年,王执明寿终正寝,传位于王室中最小的世子,一生无子。遗诏言一生不负天下,不负黎民,独负一人,令死后葬身王陵之外,以期与那人相见。王弥留之际,含笑无惧,言“死不足惧,尚能化鬼,日行千里以寻君。”
谁也不曾想到,仲堃仪生前对慕容黎的诅咒,竟生生应在了他身上,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依稀之中,仿佛又听到那清越出尘的箫声,那一袭红衣似血,近了,又近了…
阿离,听方夜说你从前机智聪颖,是瑶光国最灵动可爱的小王子,那时的你,不似后来那般红衣灼灼,心中隐痛,本王真想认识一下那时的你,对你说,不要来到天权,那里会有个让你伤心的人,他虽然捂化了你的心,却终究变得寒凉,这一生,记得珍爱自己,莫要为了别人,白费了自己的心血。本王愿为你,染血燕支…
本王,想你…
下一世,让本王去寻你。
“王上,王上!”绝美的容颜绽出昙花一般美好的笑容,轻衣柔发,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王上,王上!”绝美的容颜绽出昙花一般美好的笑容,轻衣柔发,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是…阿离?”
“阿离…本王终究是见到你了,果然是化为鬼魅,才得以找得到你。本王…本王再不许你离开!”
仿佛蛟蛇经历了漫长的冬眠,久睡之后睁开眼睛的第一刻,便看到了床边目光切切的玉人儿,这景象远胜晓春之烂漫,令人欣喜,令人激动。执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仿佛得了糖果的儿时,脸上又露出了从前诀别太久的孩童般的稚气,他死死地用双臂环住眼前人的颈项,目中闪着星光,全无了在朝臣前天下共主的威严霸气。
“王上,我就在这儿,能离开去哪儿?”圆润柔美似乐声的声音在执明耳畔响起,那素白如削葱的手指依旧温润纤长,在他背上温柔地拍着,像对待一件珍宝般地轻轻安抚着他,那人身上,是件素白得纤尘不染的衣裳,独袖口和前襟绣了粉色的芙蕖花,看上去温和舒适,令人平和。
“本王、本王怎么知道?从前本王也以为,阿离是不会离开本王身边的,可是后来,还不是…任本王倾尽全力也找不到……”执明的眸中渐渐湿润,嘴唇似狗儿般地嘟起,满脸写满了委屈和不愿,一只手腾出来擦了擦眼泪,接着又环住他,两只手交叉着,就是不肯松开。
“怎么,王上还委屈了?从前御驾亲征的气势去哪儿了?”慕容黎也不再试图挣脱,任他和自己保持着这般亲昵的姿势,见他又唤醒了儿童心性,不由得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不料执明竟将他环得更紧,环得他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明明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竟还这么害怕失去,“是本王错了,本王从一开始就不该不信阿离的…不若我们现在就到阎王那儿去,本王下一世变成一头猪,给阿离炖汤喝。”执明放过他的脖子,又紧紧地抓着他的双肩,扳正了他的身子,四目对视之间,慕容黎眼波流转,情意满怀。执明一脸天真,恍如初见。
站在一旁许久没出声的方夜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地笑出声来。这执明国主,素闻他在政期间刚正果决,勤政简居,不曾想见了自家王上,竟还是如孩童一般,脱口便是令人发笑的稚语。想来王上于他,是能令他返璞归真、回归本心的那个人吧。
执明看向他,眼神游离,一脸怔忡,一副惋惜的口气说:“方夜,想不到你也死了啊。”
“王上,王上…”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在慕容黎关切的呼唤声中陷入沉沉的昏迷…
执明在昏沉中,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漆黑中踽踽独行,那里没有烛火,没有人烟,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只是迷离之中,仿佛看到了太傅和子煜的笑脸,那份欣然是他们在世时从未有过的安然。思绪越来越轻,感觉几乎飘荡在云端上,只是一直都是黑暗,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未能找到光源的所在,每一步都是如同复制般的暗色世界…
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玄色淹没了呢…执明这样想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开来。“王上,王上…”渐渐地,他仿佛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呼唤,这声音亲切,温暖,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又似乎来自自己的心底,这声音,是阿离…
阿离…天知道执明心底有多懊悔不曾最后这样唤他一声,那一声声冷冰冰的“慕容国主”,在他无数次气他恼他甚至是恨他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伤害阿离的心肠?这份感情的流逝,不怪任何人,只怪时光如刃,匆匆而去,剜走了曾经的相思入骨。
曾几何时,他哪里是视阿离如宝,分明是自己心头的一滴浓血。哪怕他身在万里之外的遖宿,自己也想方设法将心意寄托给他。可是阿离的心,容纳的太多了,他只是被安置在一隅的一部分,而其他,那时的阿离还在思虑谋划着用天下来盛放。若是那时,阿离便是蛰伏庙堂欲夺天下的鹰,而他不过是只想要偏安一隅乐活日日的雀罢了。谁又曾想过,后来,他也起了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野心…
“阿离!”执明在梦境中绝望地嘶吼着,“本王刚才是不是看到你了!如果是你,如果真的是你…不要只是幻觉好不好?要本王怎么样才可以找得到你…本王好痛苦…”在一次次的高声呐喊之后,执明仿佛失了全部的力气,他屈身蹲下,卸下了帝王高高在上的架子,伤心和思念汇成的煎熬让他饱受折磨,却又像是自己不舍得走出,因为这份思念和伤怀,是阿离曾经存在的证明和他留给自己的东西。
素朴却不失典雅的床帐内,执明英朗的面容上挂着倦意,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合上了羽翼的黑蝶,美丽而脆弱,眼角的泪不时滑落至耳边,没入深深的发里。慕容黎目露忧急地守在床边,一连三日,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他,身上的衣裳也未来得及换下。
这几日以来,执明时而醒来,却总是又陷入不安的睡梦中,大约他是不信自己是真实的,还以为坠入了幻梦之中,难怪他未及三十便着急立储,原来不知何时竟已染上了这般睡不安稳伤及根基的毛病。
“他怎会这样?”慕容黎动作轻柔地用方巾湿了温水轻轻擦拭着执明的额间,开口问道一旁正大快朵颐的“蛮医”。
“长日里忧思过重,睡不安寝,心病在前,折耗在后。”他说完,又咬了一大口西瓜,红色的汁液顺着脸庞的曲线流下来,脸上写满着不羁和洒脱,脑后一根发带束起长发,发丝垂下来,凌乱却充满韵味。
慕容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温雅的眸子里又漾起了烦忧,似乎是微有不悦地看了看他,说:“莫不是你的药,有什么吧?”
星初咀嚼的动作一顿,接着目露难以置信之色,愤而将手中西瓜摔在案上,“你不信我?”
“我…”
未及慕容黎说完,星初便抛下刚才还夸赞天下无双的冰镇西瓜,在桌案旁跳起了脚,其表情如同受了奇耻大辱,倍感愤慨,一边大骂慕容黎没心没肺一边甩得衣袖刷刷地响,唾沫星子直飞。
怎么跟你说的啊?你可以不信我的才华,也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甚至可以不相信我惊天地泣鬼神的倾国美貌…”
一旁的方夜等人一脸无语,这星初公子果然是人不要脸,宇内无敌了。
“但是,万万不能的不信的,就是我跟阎王抢命的医术!慕容~你都是我治好的,怎么可以不信人家嘛!”方才还是义愤填膺气怒至极,不料转眼之间,他竟变了一副小女儿家的作态,媚眼含羞,做态嗔怪,甚至走上前去在慕容黎的衣裳上又抓又蹭,其做派,真真令人反胃。
慕容黎也不说话,衣袖一扫,夹杂着几分内力,便将他驱赶至几丈之外。
方夜一行人在一旁强忍着笑意,却还是发出嗤笑的声音,星初一个冷眼扫过去,众人才勉强止笑。“哼!”他不开心地跺了跺脚,又抱起另一半没被糟蹋的西瓜跑了出去。
许多天后,星初像一个吃味的小妇人一般缠问慕容黎要在他和执明之前选一个,他会选谁,慕容黎笑他幼稚无脑,不予理睬,在他几番纠缠之后,慕容黎终于给了他一个答案,“良交益友吾都视若珍宝,倾心以待。只是有的人,早就不同。”
果然,人不一定是喜欢听到真相的,就像他在听到方夜的话之后,不由得慨叹生不逢时,未能先于执明遇到慕容黎。
“星初公子,你又不是妇人,何必纠结在王上心里谁重谁轻的问题,执明国主和王上之间,是你不懂。”
星初走后,屋内总算恢复了清静,执明还在沉睡,只是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韩神医,有劳你。”慕容黎让开床边,请一位发须斑驳的老郎中上前搭脉诊治。
片刻后,神医的面色讳莫如深,又有如遇顽症之态,“这位公子正如星初公子所说,不得安眠,久经折耗,如今这般昏睡,却是因为深陷梦魇之牙,而且…”
“如何?”
“体内,有萦花之毒。”
慕容黎的神色立刻变得锐利摄人,紧握的拳将衣袖攥出了褶皱,转过身来,冷冷的盯着桌案上的瓜渍。
“王上,您冷静些,星初公子不是那种人…”慕容黎的脚步迅疾,身上的衣衫随风而展,脸上是如暴雨将至的不快和隐怒。方夜紧紧地跟在他后,试图劝说他不要冲动。
快到茱萸阁的门口时,慕容黎倏地停下脚步,轻呼了一口气,看着一片忧急的方夜,忍不住笑笑,“方夜,你想多了,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这时,游廊尽头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星初一袭栗色轻衫一只脚跨了出来,身子懒懒地倚靠在房门上,发丝还带着刚睡醒的凌乱,一脸随心所欲,“哟!那执明是醒了?你竟有空到我这儿来。”
慕容黎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把把他推进门里,脸色微凝地走进茱萸阁,关上了门。
“慕容,你这般主动,我好生受宠若惊啊。”
慕容黎竟自坐下来,执起白瓷碗盏到了一碗冷茶水,毫不犹豫地泼到他喋喋不休的脸上。茶水湿了星初的发梢,从那张风流别致的脸上顺流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也不叫喊,只闭上眼睛,冷哼着笑笑。
“为什么?”慕容黎将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在方桌上,容色晦淡,气势逼人。
星初不知为何,竟也瞬间气恼起来,一怒之下夺过茶碗摔在了地上,一时之间瓷片四飞,上好的瓷碗成了一地碎片。“为什么!慕容,为什么你永远不懂我的苦心?琉璃国来意不满,你恐天权有难,好我帮你。执明身子每况愈下,你要偷他出来,我也帮你!可是这一次他中毒,已是日薄西山之势,没有人可以救回来,我也无能为力!”
蓦地,星初像是想到了什么,清澈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副极度震惊和不可置信,“莫不是你怀疑我,在假死药里下了毒?”
慕容黎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似是想要解释,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星初看他这般,不由得倍感凄凉,他貌若癫狂地仰天大笑几声,而后重重地跌到床边的木阶上,一把抓过旁边的酒坛子。
慕容黎终是不忍,夺过他手中的酒扔到一旁,翻滚的酒坛似是碰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音。慕容黎循声望去,才发现屋内竟有好几个已被喝空的酒坛。方才心急,竟没闻到屋内浓重的酒气。
“发生何事了?你饮这么多酒做什么?”慕容黎伸手去触碰他的衣袖,却被星初甩开。
星初的眼神忽而清醒起来,发出沉静的光,他挪开眼睛,目光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我没事。”
慕容黎为他合了合散乱的衣襟,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说:“我想了想,应该不是你做的。”
星初虽诡异,但,没有做这种事的道理。
星初转过脸看向他,脸上终于露出令人心怜的笑意,擦了擦眼泪后,他平静地说:“韩老头一定告诉了你,他中的是天璇独有的萦花之毒,但他一定也没有诊出来,这毒是从一年前开始,慢慢入体的。萦花乃峭壁绝顶之花,可扰乱中毒者脉象,我也是钻研了好久才发现其中规律的。”
“可有办法解毒?”慕容黎问道。
星初苍凉一笑,“我说过,我也无能为力。”
慕容黎眼中的神采褪了下去,洁白的衣袖无力地随着手臂滑落下来,一脸忧虑重重。
星初看着他为他担忧的样子,心下黯然,他默默地想,能救他的,不是我,而是…需九死一生才能找到的石蛟血。不过,慕容,我不会容许你去犯险的。
慕容黎深思片刻,“你说执明是在一年之前慢慢中毒,萦花毒…天璇…”他缓缓地说出这些,手中的茶杯握得越来越紧。
星初一把抓住他,脸上颇有惊骇,“慕容,你想做什么?”
慕容黎不语,但眼中一看便知已是有了筹谋。
“我不许!慕容,我不许你回去。我才将你医好,你怎么可以为了他…”星初有些气急败坏,他双手抓着慕容黎的两袖,迫使他看着自己。
慕容黎目光如炬,吐字坚定,“既然有人想害执明,我便不会坐视不管,无论是天璇,还是天权中人。”
星初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最终无力地垂下,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开口,“慕容,你别忘了,天下早已尽属天权,瑶光只是一郡,你此时回去,危险重重。”
“既要去除宵小,这天下,也不妨动上一动。”发丝飘动,恍如神至,是极震慑的王者之势。
慕容黎走出茱萸阁的同时,在执明所居的知乐居侍奉的人送来消息,“执明国主已醒。”
执明醒来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无比惊诧的,为何自己睁开眼睛,便到了这处从不曾见过的地方,屋内陈设与天权相似却也不同,多以珍珠贝瑚取代中原的瓷器金银为饰,美而不奢,清丽脱俗,处处彰显一股异域风情。这里的随侍从身着素简,发式多以卷发为主,听他们说,这儿的主人姓慕容…
执明扶了扶额,觉得额间依旧痛得厉害,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便想起身披衣下床问个究竟,却不想一个踉跄,几乎倒在一个袖口盈香的怀里。
这味道…他不会忘记这味道,是那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他激动地抬起头,眼前人,正是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王上小心。”那人柔声细语,是记忆中俊美无二的样子,却又较之从前多了几分不同,目光更澄澈,声音更平静,口气更柔和了。
阿离较之从前,更有谪仙姿态了。
从前看到书上有一句,叫做“近乡情更怯”,记得他看到这里时,总不以为然,嘲笑这做诗的先哲矫情做作,思念了那么久,一朝得聚,自是欢喜万分,怎会反而生了怯意?却不想今日一见阿离,自己才真正领会了那种感觉。
慕容黎搀着他慢慢坐回床上,看到他眼神避闪的样子,忍不住溢上一抹惊尘绝艳的笑容。从前仲堃仪设计了他们二人兵戈相见,却料不到他们又会团结合力。如果命运真的不可以回到过去,那他与执明,便重新开始。
“王上,你感觉如何?”
执明不答,只呆呆地看着屈膝蹲在他膝边的慕容黎,从前只觉阿离清冷,纵然自己曾不顾安危地仅仅带了子煜到正危机四伏的瑶光看他,他也只是气恼自己的任性,理智地怒斥自己并送自己离开,而从不曾有这样的软语温柔…执明心想,或许阿离若是早些这般,自己也不至于曾看不到他对自己的心意,从而凉了心吧。唉!堂堂天权乃至天下共主,真没出息。
这样一想,执明就更不敢再看慕容黎了,他飞快地扭过头,蒙上被子,从厚厚的被褥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本王没事…阿离,怎么是你?”
慕容黎看他这般,误以为他对自己尚且心结未消,不禁心下怅然,他站起身,纤长的背影愈发孤冷萧条,艰涩地开口,“王上既无事,我也安心了,既然王上不想见我,我…走便是。”说着,慕容黎便抬脚向外走去。只是这珠帘尚未掀开,纤纤不盈一握的腰上便多了一双有力的双手。
无限的暖意从身后涌来,仿佛星辰住进了瞳孔,慕容黎的眼睛立即漾起了华彩,他缓缓地抬起左手,扶在了那只玄色的衣袖上。
“阿离,非是本王不愿见你,而是本王觉得没脸见你,你一定不要生本王的气。”执明的头充满依赖地搭在他的肩头,声音软软糯糯,像撒娇求抱的小童,直直地快要将慕容黎的心给化了。
时间仿佛定格,世界好像渐渐安静了,空气中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淡雅好闻的药草香气。帘幕上的珠子悠悠晃动,折射出极好看的彩光。
“王上,不管你如何想,子煜之死,虽非我之过,但也难辞其咎。我算准了敌人的目标不是他,却不曾想他会在突围时被设计杀害。但是,我仍不希望你我因此隔阂,如果过去我们太过聚少离多,那么阿离希望,我们可以弥补过去,以后…除非死别,再无生离!”
执明转过他的身体,使他面对着自己,将他的手缓缓拉至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慕容黎感觉到他的心跳澎湃如波涛不息,手上的温度真实而温暖,他抬起眸,眼中再无他物。
“阿离,我饿了。”
红豆薏米粥,新鲜果蔬,农家鸡汤,绿豆糕…虽然不算是什么珍馐佳肴,却是极滋补益气的可口小菜。对于习惯了山珍海味的执明来说,这些东西,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执明大快朵颐,慕容黎的唇畔终于有了一抹宠溺的微笑,他优雅地把自己的一碗燕窝粥送到执明面前,看着他似乎较之从前的信报有了几分起色,心里不禁满意了许多,只是…不过,不急。
“王上慢点,还怕别人抢跑了不成?”声如雅乐,音如润玉。
执明痛快地咽下一口燕窝,十分依赖地朝他这边挪了挪座位,十分孩子气地说:“难怪阿离一别数年不肯让本王找到,原来是找到这么个福地了,人也养眼,饭也可口,可见全然把本王给忘记了。”
“王上,我哪有。”慕容黎配合地申辩道,“不过此处碧波沙滩甚美,王上一定喜欢,改日我陪王上游览一二。”
“碧波?沙滩?莫不是地图上的大海?”
“正是。”
“那还等什么改日,走走走阿离我们这就去。”执明抛下手上的碗匙,拉着慕容黎向外面而去。
执明一生,爱极了大海,皆因两次与大海的结缘。一次,是被人挑唆着再次对阿离生了疑虑,有了揣度,他独身一人来到那万顷碧海前,看着远处永远触及不到的海天一色,听着荡涤人心的悦耳的海浪声,任由淘气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抚弄着他的脚踝,心下不由得渐渐平静祥和下来,心境也随之开阔无边,他想起了太傅,想起了子煜,却不再心中有恨,他还想起了毓骁,那个曾经他视为敌人的人,第一次他觉得有些汗颜,毓骁无论是为了天下黎民,还是为了什么,都选择了退出中垣,论仁爱,他不及,论大义,他也不及…
人这一生,无论再怎么汲汲追求,也总有到不了的远方,总有触及不了的高位,正如谁曾料想,钧天之外,还有一处地域,天下之大,谁又能都收入囊中?
他常觉得,他对阿离真心天地可鉴,以至于即便当初反目,将他收入天权狱中也不允许任何人亏待于他,可是怎的最后眼前被障,再不肯信他?他曾探究,阿离志在收复瑶光,甚至逐鹿天下,故自己在一次次心凉之后否决了他的真诚,可是这样雄心勃勃的人,最后竟将天下包括最珍视的瑶光拱手奉送于他手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