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得卫生间的镜子是什么时候坏的了。
它就摆放在卫生间洗手台的位置,推开卫生间的门就能看见了。碎裂的痕迹就像蛛丝蔓延出去,有的地方则像是被一把刀硬生生的劈砍出来。屎黄色的胶布固定着镜子碎渣的部分,无一不透着怪异。洗手台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廉价的瓶瓶罐罐,像是为了凸显其的重要性,又像是刻意为了去遮住镜子碎裂的边角。人们总是这样欺骗自己,以为给自己的脸上涂上粘稠的液体就能使自己变得更加漂亮,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需要那么多瓶。
昏暗的白炽灯,漏水的水龙头,在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使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不喜欢那个镜子,准确地说我不喜欢里面的他。昏暗小屋里,他在用他那双野兽般红得发亮的眼睛注视着我,嘴角洋溢着耐人寻味的笑意,即使我闭上眼睛,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眼睛的聚焦,每每梦中惊醒,耳旁总能响起他似有似无的笑声,我逃不掉的,永远也逃不掉的。
我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地方。看着正在将烟灰缸中的烟灰倒入垃圾桶的小倩,她是我的女友,忙碌的身影俨然一位标准的家庭主妇。大学毕业后,这个外表柔弱的广东小姑娘不顾家人反对,带着骨子里那该死的倔强毅然决然地跟我奋斗在北方,甘愿蜗居在这租的单身公寓处。她弯下腰的身子略显驼背,三年了,我爱她,也对不起她。她仔细地将烟灰缸擦干净,手中的烟灰缸有碗那么大,大理石材质,让我有理由相信它一定能将镜子中那家伙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下意识地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摩擦声让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我。每次我吸烟,她都会用不满的目光盯着我看,无声地控诉我此刻的罪行。可自从我迷恋上这烟草的味道之后,它就是我的命,让我舍弃,这怎么可能。她看了看桌子上由烟灰烫出来的缺口,使劲用力擦拭,她其实总是那么天真,她以为靠着努力就能改变一切,可是缺口并不能凭着简单的抹布就能抹去,而是只能靠补的。她擦了擦汗,手中的烟灰缸与玻璃茶几发出的清脆响声,或许镜子就是被这个烟灰缸打坏的。
“为什么不换个镜子。”我看着她说。
她依旧用她那双大眼睛盯着我:“我们没有多余的钱了。”
“没有多余的钱?”
“我们现在是租的房子。”
“所以镜子就不换了?”
“我用化妆盒的小镜子就行了。”
“所以坏的镜子就依旧摆着那里?”
我侧着身子,指着卫生间的那个镜子,镜中的他也再用手指指着我,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镜子的裂痕使得那张脸看起来更加扭曲。该死,这镜子总是那么糟心,我吼了起来。
“为什么不换了镜子?”我再一次强调。
“我怕……”
“你怕它会碎对吧,你怕我再一次发起疯来,把它砸碎是吧。所以它依旧在那里,那张肮脏愚蠢的脸也在那里。”
“阿文。”
“别他妈叫我名字,他每天都在叫我的名字,你该换掉的,你早该换掉。”
我揉搓着鸡窝般蓬松杂乱的头发,狠狠地吸了口烟,像具尸体一样躺倒在椅子上。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从半年前公司破产开始,我整个人也已经死了。
她的胳膊紧紧地把我搂住,我未察觉到她什么时候从桌子另一头过来的,尼古丁使得我的感官变得麻木。她的头埋在我的勃颈处,身子一颤一颤的,我知道她在哭。
“你该重新爬起来了。”她带着哭腔跟我说。
我用浓烈的香烟回答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我也想哭,可是我的泪腺早已干涸了。
“我该回去了。”她哽咽着。
“我妈让我回去结婚,她哭着说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她用更凛冽的哭声来让我明白她内心的无奈,“你知道的,她干的出来,她真干得出来。”
“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他很有钱?”
“他能照顾好我。”
火星燃到了烟嘴处,我愤愤地吐了一口烟,妄图阻止她再继续讲下去。
"半年了,你一直颓废了半年,什么都不去做。”腰间的两条胳膊松开了,“啪”的一声,她用尽全力给了我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我断了的神经似乎多了那么一丁点的清明。她的手臂支在我的肩膀处,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直视着我。
“三年来,为了支持你,我抛弃了一切,甚至不惜与家里闹翻,但如今你看看你自己,像个懦夫,像个蠢蛋。”她的拖鞋一步步向着卧室挪去,“你让我很失望。”
“可是你不爱他。”我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头也不回地迈进卧室,门被狠狠地甩上。
夜晚的寒风像是刽子手手中的刀,让人们由内到外接触到冰冷。客厅里亮着昏黄的吊灯,很是温馨,让屋中的人能感受到那仅存的温暖。
镜子安安静静立在洗手台上,像个墓碑,上面应该写上“林耀文之墓”,我想。
“小倩,小倩。”我冲着卧室门喊道,期盼着她能给我一丝回应。我并没有去开卧室门,那没有意义,以前她心情不好都会把自己反锁在卧室中。
我掏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
卧室中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曲子,她并没有接。
我打了一遍又一遍,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扭回头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抹布,以及那几个烟灰烫出的缺口,觉得确实很突兀。站起身,我走了过去,把抹布放回工作台,给桌子铺上已准备好的桌布,烟灰缸也重新垫了上去,然后坐回了椅子上。
我点开微信,点开备注为老婆的联系人,她头像的那张照片还是我们大学相恋的时候一起拍的,就在校园。
“喂。”
“桌子上的抹布我收拾了。”
“桌布我铺上去了。”
“杯子,烟灰缸也被我重新垫上去了。”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要这样,总之我就这么做了。”
“我打算明天就出门。”
“还有……我决定不再吸烟了。”
“我们分手吧。”最后一句是她的回复,果断,不带丝毫犹豫。
“那你他妈给我滚!”
我直接把手机丢进垃圾桶,即使后面还有几声信息提示音,我也不加以理会,手机在垃圾桶中发出砰地一声,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里面。她是认真的,她的话就像无情的铁手生生地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剥离,把我那残存的念想给泯没,我的心很痛。
我想如果此时我那市侩的岳母大人站在这里,不,应该已经不能称呼岳母了,她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对我百般嘲讽,大骂我废物,并为曾经百般劝阻我们俩相爱的行为而洋洋自得,感觉自己是多么明智。那个势利的女人总是那么令人生厌,在知道我是农村出身,便对我冷眼相待。有房吗?没有。有车吗?没有。有存款吗?没有。那抱歉,你可以走了。
没有钱等于没有未来,就不能和她的女儿在一起。
很现实。
然后我感觉我跟这个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物欲横流的时代如海浪般涌来,我会被卷起的浪潮活活拍死在岸上,就算我跳进海里,我也一定会溺死,然后慢慢堕入深渊,变成鱼的饵料。其实她的做法在大多数人眼里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诧异,因为鲜活的爱情需要物质条件的保鲜,这也使爱情变得更像是一场交易。只是她出的是人,而我需要具备的是一套房、一辆车以及至少五位数的存款。
她的女儿不认同她的做法,选择和我“私奔”,可如今小倩的坚持也慢慢消没了。
卫生间中,我站在在洗手台前,不断用冷水冲洗自己面孔,以此打消自己混乱的思绪,企图让躁动的自己安静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镜中的他,半年未感受到阳光使得皮肤呈现病态的白,深陷的眼眶,憔悴的面容。
“你为什么总喜欢回忆?”
“什么?”
“你可是用烟灰缸把那个女人的脑袋砸出一个洞的,她惊恐地瘫倒在地上的时候,你又上前给了她一下,血不断从伤口往外冒,猩红的液体喷洒得地板墙壁到处都是。”
“我没有!”
“你把她抱进卧室的床上,锁上房门,一遍遍地暗示自己她只是在发脾气,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镜子中的他咧了咧嘴,“是你杀了她。”
“那不是我的错,她一直在说那个男人有多好,他比我有钱,比我帅,比我温柔,他什么都比我好,那些话我听过了,听过了无数遍,我觉得我必须那么做,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这都是出自你的嫉妒。”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去和那个男人暧昧不清,她应该会偷偷告诉所有人她要抛弃我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是的,我能感受得到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的手机你翻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她的说说、日志、留言写的都是对你的失望和无奈。”
“她就不该回去结婚。”
“你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她,而她也要离你而去,所以你杀了她。”他笑了笑,用手指着我:“你有病!”
“他妈的,你才有病。”我对着镜子厉声吼道。我不想再见到他,镜子中的他总是那么烦人。
我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奋力掷向镜子。
这一次,镜子彻底碎了。
看着散落在地的碎片,我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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