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苍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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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天下了整整一个月，本想着出门旅行刚好可以躲躲雨，然而在京都四日，却下了三日的雨。台湾作家舒国志在《门外汉的京都》里说，京都最适合雨天，但对旅行者来说，实在有诸多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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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诗有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所言为南朝佛法兴盛，寺庙之多，在今日，京都仍可以写照。据统计京都大大小小的寺庙神社据说有1600处之多，所以在京都，我们主要就是游览各个寺庙神社。与民间町屋的低调朴素不同，日本的寺庙神社却艳丽豪华，伏见稻荷大社艳红色的鸟居，从山脚一直排列到山顶，蔚为壮观；金光灿灿的金阁寺，华丽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镜湖池里，给人以美的冲击；苍翠的音羽山上，色彩鲜艳的15座寺堂和塔楼掩映其中，翠绿和橙红，映照出清水寺之美；傍晚的八坂神社，树影下的红色鸟居更显威严，舞殿上提灯千盏，点亮祇园的夜空……只是这些热门景点游人如织，景区规划了游览路线，后人推着前人朝前走，想好好选景拍照都不可能，更无法让人细赏流连。京都是个传统文化兴盛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有传统节日，而夏天就有日本三大祭之一的祇园祭，整个七月，每天都有不同的活动安排，全世界各国的游人纷至沓来，所以即便是雨天，在这些打卡景点我们并没有感受到舒国治先生说的雨天之京都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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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京都可游览之处较多，只要你时间足够，脚力尚可，只要多走几步，就会觅到一些不太闹腾的地方享受安静。京都的春天有樱吹雪，秋天有漫山的红枫，而夏天除了祇园祭，就是去感受那深深浅浅的绿，以及那些精致又蕴含禅意的寺庙及园林。离金阁寺不远的龙安寺，素以枯山水“石庭”而闻名，在寺庙方丈前一片矩形的白砂地上，白色的石子沙滩代表水面，散落着15处静心布置的石头，四周褐色土墙围绕，雅致素淡，禅意十足。来到石庭前，在回廊木质台阶前坐下，寻找片刻安宁和禅意，是观赏石庭的标准程序。龙安寺石庭在欧美名气甚大，究其原因是英国女王曾点名造访，苹果的创始人乔布斯也曾到龙安寺石庭前参禅，因此，寺内欧美游客很多，回廊的两层台阶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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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嫌龙安寺嘈杂和拥簇，那我们可以去东福寺。东福寺离伏见稻荷大社两站之远，是京都最著名的禅寺之一。到了东福寺，未进山门，就见满谷的枫树，这里本是著名的赏枫之地，现在当然没有红叶，通天桥下洗玉涧旁，那一整片枫树新绿非常养眼。东福寺本坊的方丈庭院东南西北均有一片枯山水，共有八个主题，称为“八相之庭”， 日本著名造园家重森三玲运用了山石、白石、灰砺石，还用了大量的苔藓造景，空灵宅寂，静谧深邃。而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喧嚣的游人，更鲜有中国游客，大家都安静的行走、赏景，在将雨未雨夏日午后，我们就坐在东福寺的方丈庭院的南庭回廊台阶上闲坐、放空、发呆，对着那几块石头慢慢参悟。后来，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躲雨进入一个叫“雪舟庭院”的小庭院，庭院里的枯山水小而简洁，坐在无人的门廊台阶前听风看雨，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想，真是非常奇妙的人生体验。

日本俳句有云：寺院青苔深，似春雨幽碧。在京都，东福寺、清水寺、金阁寺、龙安寺，各个寺院景致各有不同，但都栽满枫树，在多雨的夏季长出繁茂新绿，而树下就是绿色绒毯般的青苔。京都的小气候得天独厚，日照、温度和周围群山造成的湿度以及土壤的酸碱都适合青苔生长，因此京都古寺院里绿苔繁茂，加上很多专业苔匠的打理，赏苔已经蔚然成风。庭院幽深，浓荫遍地，安静隐逸，青苔与山石水木相互映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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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福寺方丈庭院的北庭，重森三玲利用石板和青苔创作的几何图案，石板的方正坚硬和青苔的柔和绒软形成对照，有一种特殊美感。东福寺洗玉涧旁的枫林里，青苔天鹅绒般轻柔地覆盖在地面上，让人很想脱了鞋，光脚行于其上。枫树古老的树干上也布满厚厚的青苔，树的缝隙里还探头探脑地长了一串小蘑菇，尤如《幽灵公主》里的秘境森林。龙安寺内有处做汤豆腐的小院子唤作“西源院”，小院茅屋木舍，曲径通幽，青石浅流，庭院设一“惊鹿”，水满倾斜，叩击石面，声音清越，甚为有趣。院内古树参天，大树底下铺满苔藓，刚下过雨，湿漉漉的青苔上落满了绿色的果子，像极了宫崎骏动画里的场景。橡果子落了一地，龙猫什么时候会来呀？京都还有一座西芳寺，全院铺满青苔，据说有120多种，又被称为“苔寺”。 几百年间，西芳寺经历战争、洪水，最后青苔不请自来，做了寺院的主人。“苔深不能扫”，为保护寺里的青苔，据说西芳寺非常傲娇，想参观西芳寺要提前一个月明信片预约，必须守时，不管是谁都需要抄一遍心经后才能入内，但参观过的人都觉得所有的折腾都是值得的。听起来真让人心动呀，如下次再去京都，一定要记得早点预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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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湖山一日主人，历唐宋百年过客”，有人说京都从某种意义上保存了中古以来东亚文明（亦即唐宋中国）的时间胶囊。短短几日，漫步京都街头，或游历京都名寺，不时的就能感受到唐风宋韵。鸭川、宇治川、贺茂川……在京都，河还叫做川。花见小路，日本最古老的花街，一到晚上还能遇到盛装艺伎。清水寺旁的坡道二年坂、三年坂，两旁商家帘招洒然，古风尤存，偶遇祇园祭前祭一游行队伍，成人稚童兼穿着传统服装，还以为撞到国内某个古装戏的片场。宇治平等院里的云中供养菩萨，姿态各异，架着云朵飞翔，颇有点敦煌飞天的意趣。奈良的东大寺气宇轩昂，完整地保留唐代的建筑风格，其大殿内16米高的日本最大的金铜塑像“卢舍那佛坐像”，被称为“奈良大佛”。站在东大寺的大佛殿前，仰望大殿巍峨而立，近观寺院芳草碧绿，远眺山门云卷云舒，隐隐有盛唐之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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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京都最让人难以忘怀还是那些幽深清寂的庭院，以及遍布庭院的青苔。“人间几度春，顽石皆青苔”，苔藓，最卑微的孢子植物, 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绵延的能量，日本万叶诗人在吟唱悠久与恒长时，常让幽绿的苔色爬上时间的古藤。王摩诘有诗云：“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又云：“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京都的那一抹青苔，沐浴唐风宋雨，绿意浸衣，如诗入禅，令人心生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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