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一九九二年,正值南巡谈话的春风,到处是一片开发热潮。我因此到了刚刚成立的房产部门。经理是老乡,五十多岁,体态方正,颇有气场,在以后的五年里开始了与这位老乡的特别相处。经理性格鲜明,是现实生活中无须添加的人物典型。他从苦难中走来,身上有着太多的世故,用他的话说,无论对谁,心掏出来都是红彤彤的。他心眼不坏,就是暴脾气,加上“文革”特殊年代的特殊经历,更是政治气氛浓厚,他的信条是工作就是斗争,一个单位必须有依靠对象、适用对象,同时必须有打击对象。他打击的手段就是上班不给活干,开会专门批斗,同时其他同志不能和他随便说话,否则就是下一轮打击对象。
在这样的氛围里,除了生活上的拮据,就是意志上的消沉,因此一旦被打击就会针锋相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心里就想着去闯世界,但又没勇气。所以现在想起来,真亏了那时的好时光。当时完全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趁着年轻坚定地走出去,要么就下决心干好身边的事。事实证明,建筑行业并不错,房产开发更具潜力。如果当初把本事学到手,以后不就派上大用场。干一行爱一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些道理为什么要在落败之后才悟到!
转眼一年过去,“老同学”煞费苦心,再次牵线搭桥。同是天涯沦落人,更何况相逢又是曾相识。在一个秋天的午后,我找到她,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又平静地走到了一起。有过太多的经历,我们都开始懂得珍惜,从此约定永不分离。第二年春节前夕,我俩步入婚姻殿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将携手共度今后人生的风风雨雨。
这时,公司房产开发也有了一定的起色。当初,由于思想观念还在固守,许多老职工一听搞房地产,就说是卖地,大骂吃里扒外。所以选那块地那片有阻力,改造哪个宿舍哪里职工骂娘,选了子弟学校内的空地,学校写举报信告到市里,说是侵占教育资产,找到生产区闲散地段,结果刚挖开基槽,普通的一推白骨,硬被告发说是挖出古墓,破坏文物。
公司班子这时也顶不住压力,开始有些犹豫,但是老乡经理不想放弃。正在山穷水尽之时,一个意外的惊喜迎来了柳暗花明。突然的一天,经理家的亲戚给他提供一个消息,说是铁路部门想改善职工住房,苦于找不到土地,听说现在有了搞房地产的,想打听一下。得到这个意向,老乡经理不惜骑着自行车,冒雨跑了十多公里,打听到负责基建的在省城,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包车赶到,正所谓你欲嫁、我欲取,双方一拍即合,一方组织职工集资,一方负责承建,分期付款,两栋楼建成后整体移交,说是长期租赁50年,实际是一次性购买,还是先给钱后干活。
此后,公司房产开发在艰难中起步,就此一点不能不佩服老乡经理他们这代人执着的创业精神。日常相处与工作中也跟着老乡经理学会了喝酒猜枚。那时看他们唱着枚歌喝酒,真是一种享受。经理老乡也是性情中人,一时酒兴,会双手举杯,每个指间夹个酒盅,左右手上下对接,一仰脸,清泉般的酒水从高到低淌到嘴里,甘冽爽口,所以叫高山流水。
这时,本地房地产业也是方兴未艾,刚刚成立的几家开发企业都是在徘徊中前行。但随着经济适用房建设、鼓励单位职工集资建房、老旧住房产权改革,到住房商品化改革,很快一系列政策机遇引领,新兴的房地产业如洪水猛兽滚滚而来。遗憾的是自己在房产却是买鞋老婆没鞋穿,那位精明的”老同学“投资旺铺,签合同让我在旁边把关,结果她赚了个盆满钵满,我却到头来还是个穷光蛋,笨,没办法,不光是穷,还是眼力太浅。
但公司内部老国有的角斗仍在继续。老乡经理为了开辟业务,借资施工单位买了一台微型面包车,却是入的公司户,被人告发。那天我们正参加一位同事的结婚宴席,检察院把老乡经理叫出来,以法人受贿名义给带走了。关进去一个星期后,我去看他,五十多岁的经理打着吊瓶,坐在那是满脸泪流,最后澄清才被放出。此事过去没多久,公司再次城头变幻大王旗,新任班子实行人事改革,老乡经理被“55一刀切”离职内退了。
老乡经理年轻时曾远赴山西做了盲流,在一家建筑公司工地,天天抬石头,累的实在受不了,就去找领导,人家问他有啥特长,他说会画画。的确去山西之前在老家文化馆习过字画,后来在公社放电影,因为家里穷又是长子,母亲做主,把远在安徽的三姨家的养女接回家,两个人成了亲,先后生下两个儿子,实为生活所迫这才离家随盲流大军来到山西。
人家看小伙脑子挺灵光,就把他调到工会搞宣传,刷个墙画、写个告示,谁知“文革”来了他派上了大用场,很快成了造反派头目,一次带队去大寨参观,沿途弄坏了梯田,不服劝说,与前来说教的郭凤莲当场干仗,就地摔了一跤。
等大乱达到大治,文革结束,他感觉此处不是藏身之地,就想法打探门路回老家,终于打听到职工家属院有一户人家,家中男人在内地工作,还是个领导,平日里不经常回来,于是利用工地边角废料为他修房盖屋,又不怯力得空就给人家搬煤球扫院子,时间长了终于感动女主人,他家男人回来就介绍他认识,人家问有啥需要帮的,他原本就是有备而来,提出想回老家,人家当场答应没问题,原来这男人就是当时辉煌一时的县级企业也就是公司的党委书记,还兼任当时的市交通局长,于是一纸调令就回到了公司,对口分配到基建部门。
回来以后,又想法把老婆孩子从农村接到城里。那些年代农转非太难,他又是老办法,天天打听关系,得知一老乡在局里,于是帮人干活把人家感动,但人家特意交代不要说出去,那天他请人到家,摆了一桌子菜,还让单位领导陪着,没想到一时酒兴说了出来,“我家孩子老婆的户口就是他给帮忙办的。”老乡一气之下当场掀桌子走人。
尽管这样,老婆与两个孩子还有弟弟家的女儿跟着农转非到了城里。两个孩子中学毕业,又想法让他们当兵到部队。因为那时待业青年不好安排,当兵转业的必须安排,于是两个孩子当兵入党,复员回来又参加了工作。这时,已是改革开放,公司把他从基建部门抽调出来,成立专门的房地产公司,还当上经理。这样,文革时期是造反派,改革时期是企业家,阅历丰富了,人也变得世故了,而今老伴过世又刚刚续弦,耄耋之年仍在热恋,膝下儿孙满怀,老年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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