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白询。本想大雨倾盆,来这园中逛逛清静一下,却未曾料到遇见此刻在祭奠的闻安。焦黑的痕迹很快被雨水冲刷了干干净净,栗子糕是拿着油纸包着,也抵不过这源源不断的天水。白询嚼着听到的两字“泠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嘴角噙笑,站起身子走了。
七瓴阁里头小太监等着,远远瞧见油纸伞面靠近的时候,慌不迭冲进了雨帘子,迎着白询:“哟白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颖贵人那头的丹桂姑娘可都是等您好久了。”白询见小太监慌乱,却还是依着自己的步调,拿出布帕为他擦了擦挂在面上的水珠子:“什么事,这么急?”
小太监谢过,领着白询进了阁门:“可不是嘛,丹桂姑娘来的时候确实不急,就是已经等您快半个时辰了,就催着奴才出门把您寻回来。奴才哪知道您去哪儿了呀,在这儿干等了好一会儿,可算您回来了。”他指了指小殿:“丹桂姑娘在里头坐着呢,您快进去吧。”说罢接过了白询手上的那把伞,收起抖落抖落便退下了。
白询进了小殿,见一个眉目秀气的小宫女坐在里头,一见着自己,立马起身行礼:“白公子。”白询点点头:“我记得你,你是当日送信过来的小宫女,小泉子提起过。不知今日来,可是你主子有什么事?”
丹桂见白询还记着自己,登时脸一红,低了头回话:“主子邀请您去滴翠轩一叙,丹桂是来为您带路的。”说罢偷偷抬头望了一眼白询。大约是刚从园中回来,沾染了一些湿气,白询的白衣衣角已经是染上了灰色的水迹,发梢上还积着一点点的水星子,更衬得发色如墨一般。白询点头,回了丹桂:“那你便带路吧。”说罢叫来刚才的那个小太监,送来了两把干燥的纸伞。
滴翠轩是七瓴阁与御花园相连之路上中间的一个小景,轩内遍植美人蕉,在下雨的时间里一滴滴雨水从蕉叶上头顺着叶脉滑落下来如同滴落一粒粒翠玉石头,故而因此得名。不过滴翠轩为了图清净,修的偏离人道,平日里虽是好景常在,却也少些观赏之人。
丹桂将白询领到了小轩内室的门口,便行礼退下了。白询推开门,颖贵人已经在里头等他。她背对着门,听得“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声音,便说了一句:“你来了。”
“见过颖贵人。”白询虚拱了拱手,走到她身后。颖贵人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上却如同被刀绞了一样,她咬着牙不愿自己哭出来,却未曾想到一开口已经是带着半点哭音了:“白询,我有喜了。”
白询本抬到半空的手因着这四个字,却愣愣不敢在往前伸一点。他沉声道:“那便恭喜颖贵人。”
“恭喜?”颖贵人一转过身,恨恨盯着白询:“若不是你当年懦弱,我也不可能被送进这宫里!”
白询心中一凉,凄惶开口:“颖贵人是太后送进我白家学习音律,太后从一开始便已经是将你作为紫禁城的人来照看,命我白家好好教导。白询如何可以不顾这皇家天命,将你送出这已经定好的路?”
颖贵人一个踉跄,跌坐在八仙椅上:“颖贵人?好一个颖贵人。三年的朝夕相处,我巴林玉茯却换得你以礼相待,如此谨慎,一字一句都是宫里头那些尊卑高低吗?白询,你敢说这三年的时间,你没有一丝一毫为我动心吗?”
白询微微叹气,这才正眼看了颖贵人:“白家无权无势,不过是懂一些音律的皮毛才得了一些容世之位。玉茯,你是蒙古的公主,白家何以有这个福分,来…”
“别说这些话,白询我只问你,你曾经对我动心吗?”颖贵人双眼盯着他,眼中含了几点泪,盈盈含情目一瞬不瞬,她重复了一遍:“白询,你是否为我动过心,是否想要和我长厢厮守,共老终生?”
白询认真看着颖贵人,开口:“从未。”
颖贵人听见二字,终是滚落下一串泪来:“白询,自我被送进宫,便日日想着当初在白府的那些日子。你弹琴,我跳舞,大约人生乐事不过如此。如今看来,也是我一腔热情付错了人,累的自己如此凄凉罢了。白询,”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既然如此,今日本宫召你来是有事安排你去做。”
白询见她如此,便开口问:“颖贵人要如何?”
她笑了笑:“也不用如何。庆贵人在这宫里,本宫不安生。本宫安排你们相识,你要让她全心信赖你,在意你,爱上你,最终为你而死。白询,你觉得你能做好这件事吗?”
颖贵人笑中带泪,面目已是有些狰狞,“你当真要如此做?玉茯,这不是你。我虽未能以情待你,可是却很愿意做你的兄长来蔽护你。庆贵人无辜,你这是要牵扯她进来做什么?”
“做什么?一个被用费的棋子,还活在世上做什么?白询,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要去做!”
“若是我不愿呢?”
“白家上下二十七口会因为你做下的这个决定,全部无法善终。白询,我给过你机会,只要你说你是喜欢我的,是爱我的,我便立刻收拾行装,咱们一同出宫,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会做好一位贤妻应当做的事,相夫教子,白询,我们会很快乐!”她急急地拉着白询的手,望着他。
白询笑着问她:“若是在下真的这么做了,颖贵人,您觉得皇上会放过我白家吗?太后会放过我白家吗?”
“我让我阿爹出兵,阿爹出兵便可以制住他们,我们就安全了,白家也都安全了!”
“你疯了。”白询甩开颖贵人抓着的手,退后两步:“我们见面已是越矩,颖贵人,您早些回去,雨水清冷,莫让水汽伤了您的身子。”
“白询,我不回去,我回不去了啊!我有了身孕,我再也不是那个巴林玉茯了!”颖贵人哭了起来,肩膀剧烈抖着,拿手捂着嘴,不断有眼泪滑下来。
白询心头不忍,出声安慰:“你是有福的,孩子会为你带来好运。别再想了,安心养胎,把他健健康康生下来。”
颖贵人枯着嗓子:“如今我要求你做这件事,你若是情愿最好,不情愿也必须去做。”
“你若是讨厌庆贵人,一杯毒酒便可以制她于死地,何苦要如此?”
“毒酒?那多没意思。本宫就是要让别人尝尝爱求不得的滋味,你擅长如此,不是吗?”
白询冷眼看了她一下,却未回话,顶着雨水走了出去。颖贵人最终支撑不住,倒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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