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山提着行李,到达机场的那刻,他的心里还在汹涌磅礴着,他要去见他网恋三年的女友。飞机冲上云层,舷窗外蓝色天空铺陈着轻薄的云朵,从北向南,他的女友是位南方姑娘。
高耸的办公楼,准时热闹准时寂静的街道。青山放下手中的工作,转动椅背把视线放向窗外,梧桐茂密,枝丫热热闹闹地伸过了二楼,从半开的窗户探了进来,缀着团团新叶。清明假期,同事休息的休息,旅游的旅游,他一个人生活没有家庭牵挂,就主动请缨留下来加班,科长拍着他的肩膀由衷赞叹这是个多么好的小伙,让公司单身姑娘留意着些。青山笑笑没说话,他不是个喜欢讲话的人,当初也是交往过几个女朋友的,都因为他寡言少语分手了,起初互不了解的时候女孩还觉得他冷冷的样子带着点小酷,后来日子久了看青山依然如故,女孩们也都心灰意冷,爱情走向陌路。
梧桐青青,枝干盘虬着,似乎多了分沧桑和孤寂,青山想着,自己一个人倒也罢了。无意间他打开QQ弹窗,突然有条陌生的消息闯了进来:“青山隐隐,流水迢迢,我是流水,我找青山。”口气调皮而可爱,青山也觉得有趣,随口回了句:“我是青山。”于是这么一段莫名奇妙的开头,牵扯了后来许多的故事。然而多年后的青山方才觉醒他的这段经历只能算作是故事,不太真实,后来的后来,他便更加确定,这许多年的期盼就是大梦一场,醒来万事空空。
不知不觉,秋来叶落,办公楼外的梧桐一夜之间枯黄,静静的街道只有在上下班高峰期才多了点嘈杂,青山好像还是那副不讲话默默做事的模样,偶尔眉眼间笑意温热,只是很少有人能捕捉他一闪而过的笑容。科长时常夸他吃苦耐劳,工作认真,但是他的职位从进公司就没升过,青山倒也不在意这些。
北方的青山对南方的流水说:“叶落降霜,注意添衣服。”
流水回:“我们这边还不太冷,只是微凉,我家院子里梧桐才半黄。”
青山欣喜地跑到窗边,仔细地看着一树老叶,几许凋零,几许残败,透过叶隙,目光穿透经纬,恍然间他似乎同流水看的是同一株树木。
如果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它会体贴地给你制造惊喜,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如此的单调乏味了。早晨青山喝着白粥这么想着,是流水给他波澜不惊的生活添上一抹亮色。
2000年的春节青山还是一个人过的,不,是他和流水通过聊天窗口一起过的,除夕夜天边绽放着烟花,可燃粉末遇见明火,喷薄而起的短短几秒,使出全身解数。青山不关心这些,外面有多精彩,就衬得他有多寂寞。流水没和他说几句话就说先陪家人吃饭了。窗外依旧轰鸣不止,青山目光飘向南方,极尽视力也只能看见天空一片黑幕沉沉,他轻声吐出:“新年快乐啊,流水。”半分感动,半带深情,于是这又是算哪种爱情,如此冷清,仍是一人。
2000年,世纪的开始,世纪的结束,青山把流水印在心底,流水却越来越疏于和他的联系。
他说:“今天看见捏糖人的小贩了,附近孩子们放学都围着他,很可爱。”
他说:“路边蓝色的野花开了,不过我不太说得上名字。”
他说:“今天有个同事添了个小宝宝,肉嘟嘟的。”
流水说 :“啊,真好。”
然后就没有了言语,后来他们之间是越来越多的沉默,青山本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当他发现他竟然锲而不舍地打了很多行字,就换了流水的只言片语时。他不禁困惑了,是不是只有他认真了。
2003年的青山对2003年的流水说:“流水,梧桐又抽芽了,我去找你吧。”说完这句话,他就关掉了聊天框,青山怕流水拒绝,三年不短不长,越来越多的疏离让他惶恐不安,他不想失去这个女孩,失去他生活中唯一一抹亮色。流水曾和他说过她家的地址,他提着不多的行李,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出发了。
2003年的青山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小伙子,2003年的流水不再是那个爱笑开朗的女孩。青山拿着手机导航,七弯八拐找到一条小巷,巷子深深看不清有多少人家,他仰头喝水的刹那,看见一棵梧桐长得一片熙熙攘攘,在矮矮的巷子里格外引人注目,想起办公楼外那棵慢热的梧桐老树,青山不禁感慨自己竟是站在中国版图的另一半了,他激动着欣喜着向那头靠近,他似乎看见流水就在门口。
流水的姐姐拿出一张彩色相片,相片上是位清秀的青衣女孩,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脸上一抹微笑羞涩。
她告诉青山:
“这是流水,她在去年去世了,是白血病。”
“流水生前说,姐,你假扮一下我,我不想让青山知道。”
“流水和我很感谢你在她生命的最后给她的陪伴。”
“我没想到你会找过来,流水说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不用扮她了。”
2003年的青山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小伙子,2003年这头的流水不再是那个爱笑开朗的女孩。流水变成了相片上的女孩,变成微风划过悄无声息。
青山飘忽地回到了北方,他想起青山隐隐,流水迢迢,我是流水,我找青山。他想起这三年的一切一切只能算作是故事,不太真实。他甚至困惑,明明三年,怎么像是走完了一生。又是梧桐叶落之时,青山觉得自己也一并衰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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