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过年,还是同往常一样,在山下家里热热闹闹一通,大年初一开始,热闹就陆续上山了。
初一,得出行。
少时最喜欢的日子,因为家里困难,没有什么好吃的,一条鱼,一瓶奥地利饮料——现在好像见不到了,就是全部了。但是出行,村里富有的人家会准备很多东西,到了山上就可以吃。
去的人家,基本都是打一碗米,拿一截自己腌制的香肠和肉,再加点香钱纸;稍微富裕一点的会再拿一只鸡和水果。
那个时候,妈妈的自尊心很强,家里面能拿的东西很少,就只允许爸爸和我去,她和姐姐在家。
我记忆里最热闹的一次出行里,有很多饮料、糖、鱼肉!我偷偷藏了很多回来给姐姐。
后来生活好一点了,对它的期待却是逐渐降低了。
今年,依旧是给爸爸准备了东西,让他自己去。我则和妈妈在家里晒太阳。后来一合计,那就上山吧!
我家坐落一座小山头,面朝东方,往北稍偏一点,有一座稍大点的山——太平山。
家乡重迷信,但凡有名字的山山顶几乎都是有庙的。
太平山上不知何时起就有了一个太平寺,又或者是一座山里有了个太平寺这山就被叫做了太平山。总之,是没有答案的。
以前是没有人管理的,只是靠着香客自发维护。后来就有了一个“背神”的人负责维护了。日常替人家看鬼瞧神,卖表烧表。
表有很多种,每一种对应一个祈求。里面写好了要祈求的事,以及对菩萨佛爷大神大将的祷告,香客只要把自己家里的地址、姓名在对应空着的地方填上去就行。
因为来拜的人几乎都是我妈妈他们这一辈往上的,会写字的人很少,往往要排很长的队。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大概应该是一个香火特别旺盛的日子吧。
自己选几道要求的表,然后找个地方,把名字和地址往上填上去。有时,也会帮别人写几道,不过鲜有人信任我这个外行人。
写好后,等着背神的人给自己烧表又得排队!
不管什么寺庙,结构大体相同,都是神佛像对着天地,天地是不是这个天地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猜想应该是这个天地。总之,要烧钱纸时,都是先把贡品放到神佛像前面摆着,再把钱纸在佛前的香坛上逆时针绕三圈,再拿去天地旁边的池子里烧掉。这样神佛就能接收到了吧。(今年是我自己去绕的,我绕成了顺时针,因为我想着顺顺顺,罪过罪过,佛祖别和我一般见识。)
言归正传,说烧表。把表烧掉之前,也要跪在神佛像面前,背神的人拿起表,念你的名字,你和你的家人就要跪下聆听,开始是这样的:今有某氏门中人某某某,上一道某某表......靠大神大将保佑......每一道表念结束都要连道三声好!
我妈妈不让我记,我都给她说了,我记得了以后我们就自己念了,她不让,估计我不是背神的人,这样不管用。
念完后,就要跪在天地里,把之前的又简念一遍,念一道烧一道。有意思的是,烧表的时候,要一遍烧表的同事一遍烧钱纸。
每年,这都是最后一件事情。等烧完,磕一个头,就回家了。
我家在山下,大多数都是拿水果去拜,也有过几次去煮斋饭和素菜拜的。
出了寺门,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拜过神佛的东西,唤做“散福”。
今年,我还遇到了一棵结满了松果的松树,可惜那时候天太蓝了,拍出的照片上看不出它是一棵那样好看的松树,不过我摘了两个,还想摘一些,我妈妈老催我,就没有摘啦!
很好看,但是忘记在家里了。
下山的途中,要拿一棵柴。
柴意喻财,以前年三十守岁到十二点,就要去偷别人家的柴和蒜苗,意思是偷柴和偷算计。谁家有钱偷谁家的,不过这几年,灯火通明,不好下手啦。
所以都是趁着出门的时候带回家。
妈妈给我捡了一棵超级粗的,有人伐倒在路边的,是一截松树圆木,更大的我抱不动,就抱了这个,妈妈抗了一棵更粗大的。
蒜苗没有偷到,但我去拔了萝卜,希望效果是一样的。
晚上,去了另外一个婶子家里,烤火讲白话。
初二开始,就是真正的爬山了。
因为我的祖上大概都埋在我家这座小山头后面的大山上。山很高,公路从山腰盘旋至一半到了垭口位置就下山了,山的背面则是我以前写过的《正月里来,丢坟了》里面的祖坟,那是我们这一辈人能追溯到的最老的祖坟了。
那里,车子能到。
高山上的,是高祖和高高祖,山很陡,空身上山也很费力,更何况现在山里成了自然保护区,不能烧火了。于是,就逐渐不去他们的坟地里烧火塘杀鸡拜祭了。
派出愿意去的人,一般都是老人加青年,拿点钱纸和香去磕头,并请求他们原谅,告诉他们今天我们要去哪里煮献,让他们一起去那里吃。
老人会教我们要怎么去,里面埋的是谁,他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儿子。要我们记着他的坟朝向是哪里,以后会用到。
我不清楚朝向是什么,老人只说以后要做什么,找先生来看,告诉他就行。
总是不恰巧,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理清楚祖宗之前的辈分和关系,但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时间,所以一直没有进展。今年知道了高高祖的爸爸是谁,只能明年再去找了。
毕竟,老人也记不清楚,只能说个大概,可能。
02
每年我都是去的,虽然很累!而且,高祖和他的爸爸埋骨的地方相距好几座山。
但是老人知道要怎么走。
现如今,还能带我们去的老人就只剩下我大爹了。他青年时是守山人,山里哪一个地方他都很熟。
我爸爸和大爹他们这一辈几乎就是在这几座大山上长大的。
砍柴、砍竹子、找冷菌、拿野菜、烧炭等等,我爸爸最喜欢的一条裤子就是他在这座大山上砍了很多很多挑柴换的,但是最后被我奶奶拿走给我二大爹了(二伯),他无所谓,我在山腰上歇气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瞬间,很委屈。
再落脚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我踏在了我父辈的脚印上。爸爸上山坑定是爷爷带着的,那爷爷上山则是阿祖带的,祖祖辈辈,我们都在这座山上。
好像有个哲学的问题,大概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大爹带着我们拜好高祖,从山顶上走去高高祖的那支山里时,我好像突然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了,因为群山告诉了我答案——我从山里来。
又往何处去?
大爹指着一处地方,说以前他们在那里歇息,好像是陪谁来找他的坟地,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
而以前带我们上山的很多人,如我的爷爷,现在已经埋骨进了这山里的某处。
所以,我们大概也是将去往群山里的。
一如我在大山和黑土地里说,我死以后会乘着风把我的灵魂送回来,因为我喜欢山里的风,喜欢山里的树,喜欢山里的星星。
03
初三开始,去了阿祖和爷爷奶奶的坟地,和哥哥烤了南瓜,但是没有熟,他还总不承认是自己的失误,一直找理由。后面我们又重新蒸了一个。
初四,妈妈就去打工了,我在家里打扫卫生。结束后,突然想到了妈妈腌下的水咸菜,就是泡菜了其实,大家都喜欢油菜花腌制的,只有我喜欢萝卜叶和青菜叶子腌制的。
所以妈妈每年都给我弄。她叮嘱可能还不酸,不能吃。不过我倔强地的买了一瓶醋,还是拌了一碗,嗯,可以吃了,毕竟假期就要到了,不吃就错过了。
爸爸则是去放羊。爸爸很懒,但是只要是单独和我待在一块,他就能勤快。比如妈妈不在家,大家都觉得一定是我煮饭,但其实是爸爸,我顶多洗个碗。
因为我爸爸总觉得我不会弄,他的要求基本就是我拿电饭煲煮个饭就行。
之后,就待在院子里,晒太阳和看太平山发呆。
我应该算是在我家后面的小山和太平山上长大的。像是《炸山林里的庆崽》,我做一样的事情,我奶名叫做红庆,庆崽是我写的最后一个关于儿时苦难的事情了。
在它之后,我的文风应该算是急转直下,一方面我写的东西基本都是取材于我儿时视角下的事情,一方面几乎都是乡土题材了。
我想走出去,所以以一个儿童类的为结束吧,以后再写这样的东西,人物必须是虚构的,不映射谁,故事也得是真的写出来的。
我长大了。这么多年,我内心应该一直停留在童年时期。我喜欢吃的东西,是我小时候一直吃不到的;标榜喜欢的作家,其实是读书时用来产生“不一样”效果的......
很多啦。
苦难没有多苦,更多像是那句:我吃的苦是甜的,吃的糖是苦的。——这个我不记得我在何处写的了。
所以难忘,难以消磨。
其实,总怕自己对苦难的豁达其实是无能为力下的妥协,所以才一遍一遍的自我坦白。
但是回到群山,似乎是真的释然了。
上山与下山,大概皆是苦难吧。
有人希望上山没有苦难,所以有了庙宇,有了神佛。
受了苦难,无法自渡的人太多,所以有了背神的人。以渡人为修行,渡众生的苦而渡自己的苦。
絮叨了很多,因为如题:群山告诉我答案。
以望上山日,已阅人间繁华千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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