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十五):和卓护卫
乾隆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
蜷在草席中醒来,已近黄昏。风终于止了,红日西斜,普照着整个黑水营,将大营中央那尊佛教徒的神像镀成了金色。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旁边的呢雅斯还在死睡着,手往他的大屁上猛拍两下:"快起,快起!"
我迅速套上那身锁子甲,挎好弯刀,看着呢雅斯换了个姿势仍然睡着,便不再理会他。晚饭时,额敏和卓大人要去审问那名俘虏,我得赶快过去侍护。
我是罪恶的民众。真主说: "你们怎么要与众人中的男性交接﹐而舍弃你们的主所为你们创造的妻子呢? 其实﹐你们是犯罪的民众。"每次缠绵过后,我便祷着这句经文,让一身肮脏的骸骨在散发着恶臭的罪恶感中浸泡。为了消抵这份罪,我必须更尽心地侍奉和卓大人,用生命护卫他。
盖上高顶毡帽,挥开还略湿涩的棉帘,我走了出去。沐浴在不那么耀眼的阳光里,十分舒适,一下子找回了昨天已耗罄的力量。
帐外,两三个回兵在用一把回斧砍柴,大段大段的木头和一捆捆散碎枝条堆积在一边,这是旁边的伐木场刚刚送来的。其他人则忙着准备食材。
"大人!"满眼血丝的阿布都赉向我走来。"您休息好了吗?"
阿布都赉是这支小小的吐鲁番回队的头目。西征以来,正是阿布都赉和他的兄长奋勇征战,使得清军始终未敢怠慢额敏和卓与吐鲁番回部。
土鲁番著名的“额敏塔”"对,感谢真主安拉,身体全恢复了。你们休息了吗?"我习惯性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手还残留着些昨日的伤痛。
阿布都赉缩回肩膀,嘻笑着:"这会儿没有战事。我让差不多一半人都去睡了,叫了三十来个人在前边警戒,其他人都在这儿弄饭,吃过东西再轮替着休息。"
"唔"。我活动了下受伤的右手,准备离开。
"霍集斯的人都在睡着。"阿布都赉冷不丁加了这么一句。
"该死!"我唾了一口。径直走向额敏和卓的帐子。
霍集斯是最近投附天朝的一个回部实力派领袖,他的职衔是乌什城阿奇木伯克,但乌什,阿克苏,和阗等三城,都在霍集斯家族势力影响之下。正是霍集斯的投降,使得清军迅速推进,把大小和卓势力压缩在回疆西陲。所以,大皇帝对他极尽笼络。而仅仅几个月前,霍集斯还是大小和卓的忠实走狗。
"该死!"想到霍集斯如此轻易地取得天朝的信任,我不由得又唾了一口。掀开额敏和卓的营帐。
我看到霍集斯盘腿坐在毯子上,与额敏和卓热烈交谈着。额敏和卓套着几件旧衣服,似乎有些发抖。护卫喀勒尔已困倒在一边。
我顿时有些恼怒,想在喀勒尔的屁股上狠揍几巴掌。
"这是我的护卫大臣沙丕",额敏和卓笑道,声音有些涩哑。
"嗬嗬。"霍集斯随便瞄了我一眼,回头对额敏和卓说道:"我刚才还在想,你贵为伯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原来是你的这帮护卫们太废物。一个在打瞌睡,一个进帐门前不知道吱声。改天我把自己用熟的几个伶俐人儿给你用吧,服帖又有规矩。"
我的胸口好像被闷了一棍,我按住刀柄,克制着身上的怒火。
和卓大人重重打了个喷嚏,说道:"我还是惯用他们。你可别小看我这护卫大臣,他发起狠来,咱们今天都出不了这个帐。"
我看到霍集斯旁边的那两个年轻小厮狐疑地看向我,心里舒坦了许多。我把喀勒尔打发去睡觉,坐在了额敏和卓身边。
额敏和卓面色苍白,涕泗横流。显然是感了风寒。我递上一块自用的手帕,说道:"大人,我去萨曼医师那里拿些药吧。"
年迈的和卓取过手帕,在鼻头上揩了揩,笑道:"不用。萨曼那里早就没有药了。今天我身子一阵阵酸软,没胃口吃饭了。你去帮我烧些热水吧。"
我诺了一声,起身要走。和卓大人又急忙揽住我的右臂,说:“还有一事。原本是要和霍集斯一同审问俘虏,我身体抱恙,你就代替我去吧。”
听着旁边训练场上的叫喊声,我们走到狱帐前。我先让守门的兵士把喷香的麦粒饭送了进去,然后回到霍集斯身后,跟着他走入狱帐。
狱帐里的景象和我的预期完全不同。地上铺着厚实的毡布,一张精致的小案放在中间,其中一侧盘腿坐着一名衣装整洁的囚犯,另一侧布置好了一件圆蒲团。处身其中,很难相信这是一座监狱,很难相信我们正处于围困中。
那回兵忙着用右手抓饭,贪婪地送进嘴里,许多宝贵的米粒被漏到案子上。他的右手残了两根指头,切口似乎是灼烧处理的,焦黑中露着几森肉色,很难想象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霍集斯把蒲团踢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对面的回兵喝道:“说说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没见过世面。这样想着,我取过蒲团,坐在霍集斯左侧,尽量离他远一些。
那回兵只是吃饭,没讲话。据守帐的兵士说,前几天被捉回来后,这个俘虏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我接话道:“你也多少知道这几天的战斗吧?大小和卓敢于挑战天朝雄师,无异于蚍蜉撼树。这座黑水营水草丰美,树材茂盛,我们又有着足够的物资。昨日更是天佑大清,我们在营中掘出一百六十窖米粮,够我们食用大半年了。你在这里应该能听到旁边训练场的比校声音吧。我们就是要在这里消耗着你们的兵力,等着与继发的天朝雄师一同荡平回部。”
我感觉到霍集斯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见那回兵还不答话,我抢过那碗饭,想把它摔在地上,但还是忍了忍,推在一旁。我喝道:“我也是回人!额敏和卓你知道吗?土鲁番回部的领袖!早就归义大清,如今享尽荣华。我就是他的护卫。”
那回兵仍旧不答话,背过身去,我才看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被完全切掉,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霍集斯看了一眼那俘虏的左手,说道:“那你知道乌什城伯克霍集斯吗?我就是霍集斯”。
在霍集斯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时,我几乎不可能想到,接下来,那俘虏竟会调转身子,让残破的双肘支在地上,对着霍集斯,拼命地磕头,如此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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