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养过好几条狗,那时的农村,似乎也并不清净,偷盗的事情时有发生,因此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狗的作用也主要是看家。我记忆最深的是“黑熊”。
黑熊刚抱回来的时候,个子瘦瘦小小的,浑身的毛还没有长开,黑黑的贴在身上。母亲在让它进屋之前,先用小竹片在它屁股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把小竹片扔的远远的。“这样它就不会在家里拉屎了。”母亲把它放到地上,它缩着身子,有点害怕似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聪敏劲儿。我说:“妈妈,我们叫它黑熊好吗?”姐姐在旁边笑:“这么瘦,哪里像熊哦?”
(黑熊刚抱回来时,有点像这个样子。图片来自网络。)
谁知道,一年后,黑熊便长成了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它乌黑的毛发闪闪发亮,浑身的肌肉饱满,样子真像一头熊,但比熊敏捷、健壮,奔跑起来有呼呼的风声。它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我高了。
黑熊非常忠实,它总是一只耳朵贴着地睡觉,一有动静就刷地坐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它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本能,可以迅速分辨出敌友,有陌生人来时,它总是拼命狂吠,像是随时要扑上去似的;有亲戚来,它却把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跟夏天老太婆的蒲扇一样,随着尾巴摇动的还有它肉肉的屁股,和肚子上的六块腹肌。
那时我已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每天去上学时,黑熊总要把我和姐姐送出一里地远,然后坐在地上,静静目送我和姐姐消失在它的视线中。每天放学回来,它又在同一个地方接到我们,用着它那标志性的摇尾巴动作。我们蹲下身子,抱住它,它的狗头便拼命地在我们身上蹭,说不出的亲热劲儿。窄窄的小路向远处延伸,黑熊总在前面欢天喜地地跑着,有时不小心跑远了,便坐下来等我们。
春天的早上,黑熊不知道到哪里野了一圈回来,身上都是露水,还沾着油菜花,弄得浑身香香的。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数着星星,黑熊则静静躺在一边陪着我们。父亲每天都要出去做生意,有时回来得晚。他在自行车上装了盏灯,我们母女三个站在门口望着大路,看一个灯远远地飘过来了,母亲说,是你爸爸回来了吧?很快灯又飘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又一个灯远远地飘过来了,又飘过去了。我们回到屋里,灶上的菜已经凉了。我们正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突然黑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猛地扑向门外——我们知道,这次父亲真的回来了。
不知不觉中,黑熊已经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每天上学、放学,春去冬来,有黑熊接送,让我觉得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安宁而缓慢地走下去。但不幸还是降临了。
(我在网上找了很久的图片,没有找到一张有黑熊漂亮的。这张有点神似。)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一夜未归的黑熊突然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像是喝醉了酒。我喊它:“黑熊!”它却不看我,径自走到屋檐下躺下了。我大惊:“妈,妈,你快来看,黑熊怎么了?”妈妈从屋里冲出来,检查了一下黑熊的眼睛,又掰开它的嘴看看,说:“糟了,黑熊可能吃耗子药了。快,快去拿肥皂来。”我赶紧找来了肥皂,母亲加了半盆水,将肥皂放到盆子里几揉几揉,肥皂很快就融化了。母亲拿来筷子,让我撑开黑熊的嘴,她则往里面灌肥皂水。黑熊有气无力的样子,任由我们折腾。我扶着它的头,像有千斤重似的。我一松手,它就又耷拉了下来。
黑熊死了。肥皂水已经灌过了,它还是躺在院坝里一动不动,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它无奈地看看我们,眼睛慢慢闭上了。母亲点燃一对蜡,一炷香,我们母女三个哭泣着,蹲在地上给黑熊烧纸钱。深冬的早晨,空气都像是冻僵了一样。我用生满冻疮的双手捏着纸钱,将它一张一张扔到火里,看它慢慢变成灰,在空中飞舞。我鼻涕和着泪水一起往下流,心理充满了愤怒和悲哀。突然,奇迹发生了,黑熊动起来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揉了揉眼睛!真的,黑熊动了!我大喊:“黑熊活过来了!”妈妈和姐姐开始也不信。但黑熊真的动了,它那原本健壮的腿此时似乎软得像面条,它拼命地挣扎着,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爬了起来,一步一蹒跚地走向门口,吐出了一大堆秽物。黑熊又活过来了!几天后,它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母亲说,狗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这次我真的信了。谁知道,一年后,它仍然死于非命。那是90年代初,聪明的城里人已经开始做生意,发大财了,乡下人也蠢蠢欲动。很多餐馆开始卖狗肉,有些人就半夜出来偷狗,卖给餐馆。这是一桩无本的买卖,村子里有几个年轻人几近疯狂。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父母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比鞭炮的声音还要大。他们立马就反应过来:“黑熊遭了!”他们操起扁担撵了出去,那几个年轻人听到动静已经跑了,狗也没敢带走。黑熊是被雷管炸死的。聪明的人类在雷管上面裹上肉扔给狗吃,狗一咬,雷管就爆炸了,头炸开了花,身体却还是完整的,还可以剥掉皮拿到餐馆去卖。
这一切都是第二天听父母讲的,他们一早就把黑熊埋了,不想让我们看到它被炸的惨象。
后来,我们家搬到了镇上,再也没有养过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想起黑熊,我的眼泪仍止不住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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