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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作者: 顾天晓 | 来源:发表于2020-02-09 14:54 被阅读0次

    成星初带着妈妈回到清州,照顾妈妈之余,她努力写她的《说沙门》。

    工作进行地很不顺利,她要求自己每天写三千字,可事实上,她常常拖延。

    翻开每一篇高僧传,明澈的样子都在她面前。所有的消息都来自姚鹏:明澈做完了手术,他如愿以偿回到了檀国佛学院任教。

    她做得很决绝,除了签约的文化专栏,她关闭了个人主页,不再在任何平台发帖子,明 澈也一样,“心持半偈”的博客不再更新。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一晃又到了冬天。思念如毒蛇一般经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啮噬她的 心,可她能做到把被咬伤的心,用勤奋地写作来补全。

    2013 年春节前,她终于完成了书稿,她把书稿发给了导师方文棣教授。导师给她写了 一篇序,算是对她的鼓励。

    成星初的自序初稿是:2012 年春,我陪着母亲来到停云寺的晚晴养老院,对庄严佛刹 的耳濡目染和对历代高僧的感佩是这部书的缘起,宗依大法师的耳提面命则是这部书完成的 关键。感谢映月庵住持慧安法师腾出自己的禅房让我静心写作,同时,还要感谢晚晴养老院 的僧俗义工们,她们对我母亲的悉心照顾使我不再有后顾之忧。

    后来,她索性又加上了一句:依止在停云寺日子,是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明澈方丈的 殷殷信任和关怀如在眼前,此书付梓,希望不负方丈所托。

    书的印数只有 500 册,但明澈一定能看到,他能看到,她心愿就已完成,心愿完成就意 味着除了遥望同一个远方,她与释明澈这个名字不再有关联。

    春节期间,刘任耕带着小正阳来给成星初和母亲拜年。

    看着他们爷俩,成星初这才想到,整整一年,除了对那场婚姻感到痛心,她几乎没有想 起过刘任耕。爱情和其它感情原本就有清晰的边界,这个边界叫做怦然心动,如果一个人从 来没有心动过,那她要么是从未遇到过爱情,要么就是把其它感情当做了爱情。她结婚时忽略了这个边界,以为亲密无间就是爱情,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其实,她嫁的是一种像极了 爱情的其它感情,说到底,那种感情不过是对爱情的敷衍。她和刘任耕一直都是在同一个战壕里、为生存和价值打拼的战友,而后来她连战友都没有当好。若说出轨,刘任耕是出过轨, 她却从来都没有在轨道之内。那个使婚姻牢固的基础——志同道合,他们从未做到,志不同 道不合,以离婚收场正是应有的结局,所以,她觉得,连对那场婚姻的痛心都是不必要的。

    刘任耕说:“你和伯母离开清州说都不说一声,我很挂念你们。我们不再是夫妻,朋友 总归还是要做的,你若有难处,千万要对我说。”

    他对她怀有愧疚,可她对他的愧疚更多,她以爱情的名义和他生活了那么多年,是他背 叛了她,还是她一直在欺骗?

    她说:“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挂念我们,有难处我会向你开口的。” 他说:“以后,你怎么打算?”

    她说:“还像现在一样。”

    “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不是孤单是自由,任耕,说真的,我能这么率性而为,靠的都是你,你不欠我什么,不用这么过意不去。”

    刘任耕苦笑一声:“星初,你我离婚,我成了抛弃糟糠之妻的白眼狼,人人喊打,任勤尤其看不起我,到现在她都不上我家的门。说实话,我也有点看不起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今天。”

    她说:“我也是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今天,不经历些事情,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以后活 得明白就好了,我们都没必要苛求自己。”

    俩人说着家常,成星初劝他不要心急,亲戚们慢慢都会理解的。

    刘任耕说:“现在,不管生意好不好,过日子的钱我是有的,可钱怎么花真成了问题, 我给姚鹏捐了点钱,但还想再做点其它的事,你有建议吗?”

    成星初笑了:“建议倒是有,就怕你不感兴趣。我们搞人文研究的,没有什么实用性, 国家投入也不多,你若有钱花不完,何不搞个私人研究基金,专门资助一下我们这种穷酸文 人?你是高科技领域的企业家,搞点文化建设也应该。只是手续可能麻烦一点。”

    刘任耕说:“行,你们的研究我虽然不懂,但你觉得有必要,我就干。”

    她笑着说:“这么爽快?以前你不是总说我没用吗?

    他说:“是我当时不能懂你。”

    她说:“现在懂还来得及,我是认真的,你可不要当玩笑听。”

    他说:“等我把研究基金搞起来,聘你当首席专家。”

    “好,一言为定,我也审审别人的立项申请书,过过瘾!”

    俩人都笑着,保姆领着小正阳过来。小家伙胖嘟嘟的,走不稳却喜欢到处乱跑,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成星初逗着他玩儿。

    过了一会儿,刘任耕要走了:“星初,我得回去了,彩虹还在车里等着。” 成星初连忙说:“你怎么不叫她一起来?”

    他说:“她不好意思来。”

    成星初送刘任耕和小正阳走出大门。

    刘任耕打开车门,和蒋彩虹说着什么。 蒋彩虹从车里走出来,非常尴尬地,向成星初遥遥致意。

    成星初和她打着招呼:“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刘任耕说:“下次吧,下次我和彩虹一起来。”

    成星初向他们挥挥手。 他们一家三口驱车离开了——都过去了,所有人都各安其位,岁月依然静好。

    应璇写信给成星初,告诉她:她决定和姚鹏分手。

    她说:星初,我知道你和明澈都希望我和姚鹏能在一起,我做这样的决定,很让你们失 望。我已经完全原谅和理解了姚鹏,并非常感谢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和他分开的这一年,我 一直在努力克服孤独感。以前我以为自己不怕孤独,翟彬彬死后那么多年,我都以孤独为伴, 生活得也没什么不好。可姚鹏的出现使我走出了孤独,有了陪伴。有人相伴是种毒品,不沾 染没关系,一旦沾染上就会上瘾,没有它就会失魂落魄。但是,害怕孤独并不等于我必须接受爱情的赝品。

    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我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可我认为婚期的基础是爱情,哪怕不能互 相爱慕,至少应该有一方是爱另一个方的,直至今日,姚鹏也说不清楚他爱不爱我,我也说 不出清楚爱不爱他。我不敢冒险走进一个除了陪伴,不确定有没有爱的婚姻,与其那样,不如等待。即使永远等不来,我也不懊悔,我有事业、有朋友、有学生,够我充实地活好这一 生了。

    应璇还是那么高冷。她自己说的不对,应璇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仍然要嫁给爱情。 嫁给爱情是一个勇敢而自信的决定,既然她决定了,就给她点个赞吧。

    2013 年的夏天,保姆请假、成星初出去买菜,母亲从家里的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四 根肋骨。

    成星初无比自责,她应该买菜的时候带上妈妈的,可她让妈妈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救治妈妈的过程她始终惊慌失措,完全丧失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幸好刘任耕在,他不遗余力地为她妈妈求医问药,替成星初拿主意,安慰她、帮助她。

    母亲不仅摔断了骨头,还伤到了内脏,送到医院就立即做了手术。手术后大量地用药,严重损害了她的抵抗力和免疫力。长期卧病在床,又使她血脉不通,肌肉和各器官的机能急 剧萎缩,她再也没能从病床上站起来。到了秋天,母亲得了上呼吸道感染,医治无效,与世长辞。

    母亲的去世彻底打垮了成星初,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终日以泪洗面、闭门不出,沉浸在 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之中。她的母亲,不仅仅是生养她的母亲,还是她的导师、她的好友、她 的精神支柱,人生中的每一个难关,都有母亲在她身边支撑和陪伴。母亲在,力量就在、家 就在,母亲去了,她就没有了家,也失去了继续坚强的力量。

    失去亲人的剧痛,让成星初产生强烈的宗教情绪,多少次,她问上苍:母亲到底去了哪 里?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到底有没有轮回?有没有天国?

    从最初的暗无天日的悲痛中走出来,成星初想到所明澈说的:他可以从每一棵树中感受 到母亲——这时候,她才体会到了明澈那种悲怆的期冀,那种无可寄托的寄托!她愿意相信 明澈所说的:一界一切界,一切界一界,母亲去了,可她与母亲仍然在同一境界,在某一轮 回,母亲还能遇到她!

    后来她去了奇峰寺,请奇峰寺的方丈给母亲做了一场隆重庄严的超度法事。

    处理完后事,成星初大病一场,严重的肺炎、植物性神经紊乱、斑秃,大把地脱发。她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躺在病床上,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吊瓶里一点一滴 的药水。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像注入她体内的水一样苍白而稀薄了,她非常恐惧,自己才 40 岁,生命不能就此完结,她命令自己振作起来。

    成星初拿来一堆书,一本本地看,《念佛直指》里说:“大圣化人,以病苦为良药,以 患难为解脱,以障碍为逍遥,以群魔为法侣,以事难为安乐,以弊交为资粮,以逆人为园林, 以施德为弃屣,以疏利为富贵,以受抑为行门。”看到这段话,她悚然心剔:人的一生谁也 规避不了病苦、障碍和事难,没有经过艰难困苦的淬炼何来洒脱?即使有,也不过是薄如白 纸的肤浅,而能将病苦、障碍和事难化为逍遥和安乐才是真的洒脱,因为真的洒脱有厚重的 底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她又翻到《灵峰蕅益大师宗论》,里面有这样的句子:“智人除心不除境,愚人除境不 除心。心既除矣,境岂实有?”既然能将病苦、障碍和事难化为逍遥和安乐,则那些病苦、 障碍和事难的境遇又算得了什么,不存在而已啊!

    出院之后,成星初告别了失去母亲的伤痛,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

    再后来,她请奇峰寺的方丈做了她的皈依师,做了一名在家居士。也许在别人看来,她 的皈依是因为婚姻失败、父母双亡而消极避世吧,她自己知道:不是的,消极这个词与她无关,籍着佛给她的智慧,她完成了生命的蜕变,此时的她既坚硬又柔软,像一曲如歌的行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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