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79年,冬。
“吱呀。”戏堂的大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白发老者。
戏台下几条破旧的长凳,随着老者朝戏台的方向走去,凳子上厚厚的灰尘也随之而起,光线折射出空气中的灰尘,随着老者的步伐,毫无规律的飘动着。
他走到了戏台边上,缓缓的脱掉外面的大衣,露出里面的戏服。戏服虽然看起来有些年代,但看得出来一直被精心打理,颜色依然鲜艳,打破了戏堂的老旧沉闷。
顾小楼走到了戏台中央,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上台一样。他唱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他感觉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儿时。
1.
“你看你,生的这几个赔钱货,没一个好的!”坐在门口抽烟男人,朝地下磕了下烟斗,一脸的不耐烦,对灶台边做饭的女人抱怨到。
三娃儿缩在墙角,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父亲,那个坐在门口抽烟的男人。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去春阳班,他还不叫顾小楼。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名字,因为在家中排第三,因此别人都叫他三娃儿。
他父亲年轻时好赌,娶了他母亲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将他母亲那一点微薄的嫁妆也给赌没了。为了吃饭,他大姐被迫嫁给了城北的张屠夫,他听别人说那个张屠夫性情暴躁,都四十多了还是一个光棍。二姐嫁给了吴地主家的儿子做小,吴地主家的儿子,是个荒淫好色之人。他二姐生的貌美,被吴少爷看上,给了他父亲点钱,他父亲便同意了。
大姐二姐走了之后,少了两个吃饭的人,只剩他和父母和四妹,日子还能勉强维持。可好景不长,他母亲今年又生了五弟,还赶上了旱灾,粮价上涨,他家更是揭不开锅了。
“娘,我饿了。”三娃儿抻了抻他娘的衣角,怯怯的说到。还没等他娘说话,门外的父亲便大声的嚷到,“吃什么吃,一天天光吃饭也不干活,就会饿,就会吃,就会浪费老子的钱!”
三娃儿被他父亲的一通叫骂吓住了,愣在了那里,一旁的母亲赶紧将他搂在怀里。一直以来低眉顺气的母亲突然说到,“大妮,二妮,已经被你背着我嫁人了,我只能接受。可三娃呢,他才四岁,四岁的孩子,你都不放过!你还想干什么,要不,你把我和三娃四妹五弟都一同卖掉得了,省的成天挨到你的眼!”
屋内熟睡的五弟被父母的吵嚷声惊醒,开始啼哭。在一旁看着他的四妹也被吓到了,开始一起哭泣。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闷热,使人赶到压抑,再加上刚才的一顿吵嚷,他的父亲终是坐不住了。起身收了烟斗,边往外走边嘟囔,“一个个的,要气死老子,你们就满意了。”
随着父亲的叫骂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他母亲绷直的腰板好像被人抽了一下,瞬间瘫软下来,她将三娃抱在怀里,喃喃到,“三娃别怕,也别哭。有娘呢,有娘在,你爹不敢拿你们怎样。”他什么也没说,同样的抱住了母亲的脖子。
夜里,他迷迷糊糊的醒来。隐约听到了他爹打骂他娘的声音,还有他娘的争吵声。他害怕的将头埋进被子里,努力逃避这些声音,想快点长大,保护他娘还有弟弟妹妹。
屋外,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在用藤条抽打一个倒在地下的女人。
“不可能,大妮和二妮都已经被你卖掉了,我决不允许你把三娃也卖掉!”三娃娘双手撑地,冲着面前的男人喊到。
“臭婆娘,”藤条又一下抽到她身上,“钱我已经收了。这三娃,你明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你要是不忍心卖,那明天,我去卖!”
听到这里,三娃娘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暗淡了下去,双眼渐渐的消失无神。
第二天清晨。
“娘!”三娃醒来,便发现娘坐在自己床头。
三娃娘摸了摸他的脸,说到,“醒了,快起来洗脸吧。洗完脸,娘带你去朱雀大街逛逛。”
一听到能和娘去朱雀大街,三娃高兴极了,立马把被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娘,我好了,现在就可以去了!”
看到三娃这幅雀跃模样,三娃娘的心里不禁一阵难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朱雀大街,三娃不禁“哇”的叫出了声。“娘,朱雀大街好繁华啊,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带着你,带着大姐二姐,带着弟弟妹妹,总来朱雀大街玩!”
三娃娘听到三娃这么说,不禁笑到,“傻孩子。好,娘等着,等着你带我们来朱雀大街玩。”三娃看到自己娘亲总也没有如此高兴了,他的心情也非常高兴。
朱雀大街是绍城最繁华的地方。将绍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住着的,大多数是穷人,而西城住着的,皆是权贵。虽说朱雀大街将绍城分为两城,但是随着有钱人逐渐扩建地皮,朱雀大街以东,也成了富人的居住地。
朱雀大街两边,商铺,饭店比比皆是,还有绍城最大的戏班,春和班。除此之外,还有最大的销金窟,莺春坊。
可能和绍城的地理位置有关,绍城临近运河,因此往来商客,络绎不绝。
三娃穿着一身新的粗布麻衣和母亲走在街上,他的右手拿着一块热炸糕,左手拿着一个风车。这是他头一次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母亲,说到,“娘,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爹知道了,不又得骂我们吗。”
三娃母亲一听,心中一酸,她的孩子才四岁,别人家四岁的孩子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都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她的孩子,却要为多花一文钱被骂而担忧。她摸了摸三娃的头,说:“好孩子,没事的,不用担心。这钱,是我偷偷攒的,你爹不知道。回去之后,你也不要和他说。”
“好,我一定不会说的!”三娃信誓旦旦的说到。
娘俩走到了春和戏院的门口,春和戏院就是春和班所在的地方。春和戏院大致分前后两院。前院是戏院,春和班演出的地方;后院是内院,平日里春和班众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看着春和戏院四个大字,三娃问到,“娘,我们来这干什么啊?”
三娃娘解释道,“这次正好我们也出来了,你不是总想看一次戏吗,就顺带看一回,满足你这个心愿。”
三娃听到拍手鼓掌,随他母亲走进戏院。殊不知,这一去就是与母亲成为陌路人了。
三娃从未看到过如此场景,在大堂中坐满了人。台上有一人不知在唱些什么,咿咿呀呀,看样子是一个女子。她唱着唱着,突然水袖一甩,随着节奏越转越快,在三娃的眼中,就像天上的仙女,三娃看花了眼,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场面,呆住了。
“这就是你家娃儿?”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三娃从发愣中惊醒,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长袍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便是春和班的班主,顾东升。
“是,这就是我家三娃。”三娃母亲低声说到。
“三娃,”顾东升看了三娃一眼,因缺乏营养而显得瘦弱,他胆小的躲在母亲身后,穿了一身与母亲带补丁不同的新粗布衣服,在衣服底下似乎只是骨头架子,并没有多少肉。“他没有名字吗?”
“对,希望顾班主能给他想一个好名字。”
“好,那就叫小楼吧。小楼,顾小楼,可好?”
“好,好。三娃,还不赶快谢谢顾班主。以后,你便有名字了,叫顾小楼。”母亲低下身,笑着摸着他的头,说到。
“顾,小楼?”三娃望向母亲。
“对,小楼。顾小楼。”随即,顾小楼母亲起身,面向顾东升,“顾班主,小楼今后便托付给你了,我便先走了。”说罢,她便对顾东升行了一礼。
顾东升扶起她,说,“好,你且放心。”
多年以后顾小楼也常常想起,那天母亲对顾老班主,行了一礼之后,便走了,顾小楼想追出去,却被顾东升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娘的身影越来越远。无论他怎么大声哭喊,他的母亲,始终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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