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为了完成我的硕士毕业论文,我只身前往京族三岛的万尾村开始我的田野调查之旅。在这之前,我曾与几个同学与京族三岛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不过那显然是一次失败的旅行。因为在我们到达的当日下午,天气突然变的很糟糕,身单力薄的我们不得不在老师的担心与催促下于当日晚间匆匆返回。这个夏天的再次造访,我带着书本上关于京族三岛的描述和满腔的热情,并特意关注了岛上的天气,有备而来。在岛上,我首先联系的是老师的朋友——苏唯芳先生。他是一位对本民族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强烈的责任感的老人。在外地工作的时候,他就注重收集、整理本民族的文化遗产。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以后,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在了本民族的文化上。我与他的联系并不让他觉得意外。他用一辆嘟嘟作响的摩托车载着我,穿过岛上的中心大道,将我安顿在当时岛上首富开的家庭旅馆——明利宾馆。沿途他向我介绍了几处可以吃饭的地方,并嘱咐我有事可以去找他。事实上,第二天当我还在梦中的时候,他已经过来敲我的门了,因为今天他想带我去哈亭。在哈亭,我认识了那里的管事的翁村和香公。翁村在哈节的时候是节日的主要负责人,香公掌管哈亭的钥匙,负责平时哈亭的烧香等事务。
万尾的香公叫龚振兴,他有着海边渔民那种黑黑的肤色。他告诉我,这几年因为做了香公的缘故,他已经不打渔了。他说这是神的意思,因为他们是在神的面前用“杯胶”(一种“占扑”仪式)来决定谁做香公的,神连续几年都选择了他,所以他是义不容辞的。每天都有好些村民聚集在哈亭旁的小亭子里,香公除了给他们开门外,还提供一些茶水服务,收取些费用以补贴家用。除此之外,他还修伞。近年,随着京岛旅游业的发展,沙滩上摆的太阳伞不少,伞的维修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行当。香公是一个健谈和直爽的人。他的眼睛清澈而有神,我讨好的称他为阿叔。初次见面的时候,当我谈到京族哈节的时候,阿叔拿出《万尾哈节》的刻录光碟,说“十块一张”。我毫不犹豫的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人民币拥有了这张其实和我自己用相机拍摄效果差不多的碟片,但是我至今依旧认为,这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接下来的日子,我有好几天都在哈亭旁边的小亭子里停留。有时候我会要求阿叔开门让我参观哈亭,他很爽快的答应,并且很自然的成了我的讲解员。他给我看他用来占卜的“杯胶”,给我展示初一、十五的时候他是怎样的给神烧香的,并且在烧香完毕后,毫不介意的敲响了哈亭里的大鼓。在这并不是初一、十五的特定日子里,我被这隆隆的鼓声吓了一跳,也在惊吓中明白,书里讲述的京族人听到哈亭的鼓声就会汇集而来的时代真真正正的结束了。
每天来哈亭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很多都不会说普通话。于是我和老人们聊天的时候,阿叔自然又成为了我的翻译。而且他还成为了我的第一个越南语老师。他用一本很简易的课本教我越南语。因为在中越战争的时候,他曾在部队服役,从事的就是越南语的翻译工作。在岛上的时候我有着很强烈的学习越南语的兴趣,虽然因为我是湖南人的缘故,老是发不准类似于普通话的“L”和“N”的“D”和“ Đ”,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热情还有他的耐心。
如是过了几天后,阿叔问我想不想要一张网床?我对于海以及与它有关的一切有着强烈的好感,于是我亲眼目睹了我的网床的诞生,并且亲自参与了编织过程。我趁阿叔不注意的时候,用摄像机记录下他编织的瞬间。然后放给他看,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哈哈的笑了。
初一的时候,阿叔要进行例行的烧香,他叫我早点来,和他一起去烧香。那天我早早去了,阿叔帮我找了辆单车,还有一顶京族的斗笠。就这样我踩着单车跟在阿叔后面随他一处处的烧香。沿途遇见岛上的村民,他们都看着我笑,就像我刚带上斗笠时阿叔的笑容一样。现在想来,大概是斗笠和我不搭配的缘故吧。
欢乐的时光总是这样的短暂,看着自己的访谈笔记和收集到的资料,我想总算是不枉此行。走的时候,阿叔一大早就过来送我,他递给我一小袋盐煮花生,让我路上吃。阿叔还送我一个果。即使隔着包装袋,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令我至今难忘。我问阿叔那是什么果,阿叔说不知道普通话叫什么。(后来我查到那种水果叫拉提果,岛上偶有生长。)阿叔还嘱我把他给我拍的照片晒一份给他,他说过几年会变的。那时我心里想,阿叔是说过几年我就会老吧。
后来巫头村哈节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京岛巫头村调研。阿叔作为特邀嘉宾也来了。再后来,我完成了我的关于京族习惯法的毕业论文,顺利毕业。工作后,我也曾几次来到京岛,参加学术会议或者哈节之类的。但是每次都是匆匆又匆匆,每次也能见着阿叔,但是每次那会心的笑也只能是握握手、问下近况再合影就完了。而每每回忆起2007年夏天和阿叔相处的点点滴滴,开心和感动之余,我的心不由得有几分伤感,也许阿叔说的没错,过几年真的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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