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一年,我18岁。高考之后的夏天,我想挣一份外快。我又来到了这个城市,找到了一份KTV服务员的工作,收入很让人动心。比我先来几天的小伙教我刷厕所,白色的便池不能有一个黑点。他说了一句:“你不擦干净我也得遭殃。”我们这些人算不得服务员。服务员只有两个,白衬衫黑裤子黑布鞋是标配,可以进入客人的包间。我们没有进包间的资格,哪里有活我们到哪去。因此我们时而“站岗”(来客人时大声吼出:“你好,欢迎光临!”伴以九十度鞠躬)时而打扫卫生时而传菜。第二天走了一位,是个大学生,我和他攀谈过几句。他说他想趁着假期挣点钱,因为他觉得他花家里的钱太多了,家里也不富裕,想给家里减轻点压力。他怀疑他被骗到这里来,因为招聘时说的条件与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而且为了上岗我们每个人花了将近600块钱,用于体检和服装。我们培训之后进行的面试没通过来到这,我想这样自然不会与之前说的条件相同。我暗自责备他:这么快就熬不住了,还在找借口。晚上,头要我们发广告,把卡片塞在过往的出租车里。我并不觉得困难,发就是了。结果,人家发了一两个小时就完事了。我从十点多发到了凌晨三点,还剩了一摞。起先我有点害臊,可是迫于任务的压力也管不得那么多,见了车就塞。车不总是有的,我转啊转,手中还是攥着一沓。有一位好心的司机碰到我两次,他表示很惊讶,他说哪有后半夜还发的,他可怜我,让我把剩下的扔掉。我感谢了他。三点钟,我回到店里,交待说我没发完,把剩下的还给他们。他们对我执行的速度表示惊讶。我走了,除了很累很困很懊丧,我还感到,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真辛苦,这个点了还有那么多出车的。
第三天来了一位南方兄弟,是个打工仔,一见面就发烟,而他自己抽烟也特别勤。他话不多,干活勤恳利索。但我能看出来,他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我和一位大连的兄弟聊得很投机,恰巧我未来的大学也在大连。他说我人实在,可交。他劝我以后说话做事不要太实在,容易吃亏。我说嗯。
第四天,南方兄弟告诉了我们他想走人的想法。我们没阻拦没赞许,不知道别人如何,我心里感到可惜,因为现在走就拿不到钱。而隐隐地,我觉得自己却有些动摇。后来头批评他,他自己直接撂挑子了。先来的小伙打算长干(长期发展),据他自己说,他早就不上学了。他给我们一众人吹口风,表示想请我们每人拿点钱给那两个头买烟,我们拒绝。两位头安排他检查卫生,一个污点扣十块,从工资里扣。我和大连兄弟聊到这件事,我们觉得有端倪。他说那人像条狗一样,替俩服务员咔唆(东北话,剥削的意思)咱们,开始提防咱们了,咱们加点小心。我觉得事情发展得很微妙。头要求四点开会,正常情况是五点上班,干到下半夜三点,所以他故意提前了一个小时,迟到一分钟罚十块钱。有两个倒霉蛋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他们说没接到通知,一看时间不得了,足足扣了百来块钱。他们不堪其忧,便也走了了事。对了,其中一个打碎了一瓶啤酒,把钱微信转账给了头。
有一次,头叫我去包间里拆啤酒箱子,摆在桌子上给客人喝。包间通常都很欢乐,鬼哭狼嚎的唱叫声常充斥着大厅。而那些女孩们成群结队地来到包房,我们就知道,来消费的是个“大人物。”我头一次来到包间服务,却感到沾沾自喜和荣幸起来,能进来一次真是不容易,现在想来,能给自己两巴掌。
第五天,两个倒霉蛋走了。我也走了。是这样的,头终于把憋着的大招放了出来。检查卫生,一个污点十块钱的规定真的实行起来。我、大连的兄弟甚至先来的小伙都没幸免。这件事后来我和我爸聊到的时候他说,他溜须人家,人家也没把他当自己人,该咔唆的时候连他也不放过。
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打扫卫生很累,我们干的很认真,想找污点很容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找出十个来也不是难事。大连的兄弟和先来的小伙陆续在微信里通知到我,说他们不干了。我知道,我们上当了,我们没干活时,倒交了不少钱。我们干活挣钱的时候,还要拿出钱来。我们走光了,他们就成光杆司令了吗?不见得。培训时分明成批成批的我这个年龄的年轻人。
有一个晚上,是哪天不记得了。我们在一起吃饭,人多位置少。不知道谁说不是员工的先出去,疑似开玩笑,饿了好一会的我接着盛饭准备开吃。某个经理之类的“管理层”问我你是员工吗,我不知道,没理他。他怒气冲冲地提高了嗓门,“问你你是员工吗?”,我愣了一会说不是。他说:“听不清啊!出去!给脸不要呢!”我悻悻出去。等轮到我们一众,菜已所剩无几。
后来,我给新结交的朋友发微信说,我们不同于他们,我们只是暂时低头于这些人,可我们是学知识的,早晚要凭自己的实力说话。
那一年,我十八岁,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不愤恨,我选择服从,因为他们手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可我什么也没得到。我不想要教训,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屈辱过,但我知道要坚守底线。我自以为自己的人格很贵重,但我最珍贵的年华,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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