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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秋10 第四章 凭君送与雪儿书 梦魂东去觅桑榆 之二

玄秋10 第四章 凭君送与雪儿书 梦魂东去觅桑榆 之二

作者: 米苏米 | 来源:发表于2024-03-01 10:30 被阅读0次

一股熟悉的香味在鼻翼边缭绕,骆如念努力翕动鼻子。

嗯,是她喜欢的檀香,上次闻到这种味道……好像是那个长梦里她跟着苏家兄弟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呢。

怎么,又开始做同样的梦了吗?

骆如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间异常明亮的屋子里,白晃晃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她花了好些时间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形。她躺在红木床上,床头的高脚香几里,一根檀香在白玉圆口瘦身香瓶里袅袅散着轻烟。抬眼所见,都是前梦所见的古式高檐画壁轩窗,阳光透过薄纱窗渗入屋子里,暖暖地十分惬意;而房间里异常亮眼的白色……原来是由屋檐下悬挂的一圈白布透射而成。

骆如念下意识低头打量自己的衣饰,真的是一身古装耶!上身白色对襟内衣外套白色褥裙,下身麻黄素雅长裤,妥妥的古代风。只是这一身素白打扮……

难道我过于思念苏轼又想逃避俗世,所以再次做奇怪的梦?骆如念半是惊慌半是好奇,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希望能找出点线索。突然耳边一阵“嗡嗡”声,她转头望过去,一只绿头苍蝇被桌上茶点香味所吸引,从窗外径直飞来叮在点心上大快朵颐。

骆如念最看不得苍蝇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别人腹泻的行径,每每看见总是施展“该出手时就出手,打不走也不让你享受”的侠道气概,必定要坏苍蝇好事的。

她四处张望,看见床边茶几上小花盆里有一些小石米,便探身拿过小花盆,捻起石米对着绿头苍蝇开展密集投射。小石米尖尖细细的扎得手指隐隐作痛,这梦感也太逼真了!

苍蝇被惊扰地屡屡腾空,又舍不得到嘴的甜点,只好绕着点心四下闪躲,一副“老子就是不走,看谁耗得起时间”的无赖嘴脸。

是哦,做梦这事说醒就醒,如果石米还没丢完我就醒了,岂不便宜了这绿头苍蝇?骆如念被苍蝇的无耻惹恼了,顿时怒向脑中生。

哼!老娘耗不起还砸不起么,不见识我的厉害你倒是放肆了啊!反正做梦不用考虑后果,她抓起一大把石米,随即对苍蝇发动无差别全覆盖空袭。

密集石米群呼啸着向绿头苍蝇奔袭而去,这场袭击全无作战计划和手法操练,准头偏得不止毫厘。只见石米群洋洋洒洒越过茶几,肉眼可见空袭直径超越桌子范围直达房门,一半多的石米直冲门口而去。

正其时,一位同样缟素服饰的豆蔻少女撩开门帘走进来,恰巧进入石米群的轰炸圈,眼看她就要遭受一场空袭暴击,两人齐声惊叫起来。

“啊……”

少女身体一抖重心不稳,托盘里的杯盘意欲翻倒,骆如念赶紧跳下床想冲过去扶住少女。谁知道她一迈开腿就踩踏了襦裙,一个踉跄侧身摔倒在地,左腿膝盖和左手肘重重撞到地板,疼得她“嗷”地一声闷叫。

“大娘子,大娘子!”

少女大惊失色,赶紧把托盘甩放在门边圆几上,冲过来扶起骆如念。

“大娘子可有受伤?”

少女把骆如念扶到软榻上坐好,蹲下身轻轻打开骆如念的衣袖和裤腿细细查看膝盖。只见骆如念左手肘和左膝盖肿起大包,肉眼可见红肿淤青了。

骆如念望着自己左手肘的心形印记出了神——如果没记错,她在前梦里当小二娘时,左手肘同样位置也曾因为摔跤蹭伤落下了心形印记。而少女称呼她为“大娘子”,这可是宋代对女子的称呼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如念正兀自迷茫,那少女轮番抚摸骆如念的手肘和膝盖,“哇”一声哭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些日子大娘子服侍老夫人操劳过度,昨日老夫人驾鹤,大娘子哭得昏厥过去;今日好不容易醒来又被奴婢连累受了伤,实在是奴婢的罪过啊!呜呜呜……”

少女自责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骆如念看看她,又低头看看肿胀发痛的手肘和膝盖,再看看房间的古式摆设……太多信息蜂拥而至,她没办法立刻消化,毕竟她的脑子已经被一个持续膨胀的想法完全占据了:

我滴乖乖,难道不是做梦?!

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少女立即询问:

“大娘子可是觉得冷?我这就去给您拿件披风。”

没等她回应,少女起身跑出房门,很快拿了件白兔毛披风给她披上。骆如念抓住少女的手,疑惑地问:

“此地乃何处?”

少女瞪大眼睛,双手抱住骆如念的肩膀惊恐道:

“大娘子,这是咱苏家宅子啊,你昨天伤心过度昏厥过去,难不成伤神失了智?可千万别吓松月啊!”

“松月?”

骆如念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大脑神经网被遥远的记忆开启。“松月”这个名字好熟悉,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啦?

她想起那个挤在人群里偷听,欢天喜地去向小姐报告苏轼为鱼池取名的小丫鬟,自己女扮男装询问她姓名时,她含羞回答“奴婢松月……”

“如今是何年何月?”

“嘉祐二年四月。”

松月一边答着,一边伸手摸骆如念的额头。(为什么每个人觉得别人说胡话都要去摸额头呢?真是神奇的人类基因。)骆如念顾不得调侃松月,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信息。

“嘉祐二年?”

嘉祐是北宋仁宗朝代所用年号,难道我真的又穿越了??

对了,老夫人、大娘子、苏家宅子、松月……结合她记得的古文常识和苏轼传记内容,她脱口而出问道:

“我……是王弗?”

骆如念恍惚问完,少女忙不迭地点头,“王弗是小姐闺名,如今您是苏家大娘子啊。”

骆如念重重跌坐回榻子上。

我的老天爷,那些关于小二娘的经历原来是真的!现在我居然又穿越成为王弗啦?!

震惊加上愕然,骆如念一时不知所措。

房门突然打开,两位同样缟素衣装的年轻女子急急冲进来,领头的一位跌跌撞撞走到骆如念面前一把抱住她,带着哭音道:

“听闻阿姊方醒来又摔着,妹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阿姊可伤着哪里?”

骆如念愣愣地望着女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松月见过骆如念反应迟钝的样子,赶紧提示道:

“大娘子,昨日你哭昏过去,二娘子甚是着急担心,夜里来看了两回。方才我去拿披风遇到香云,告之大娘子已醒,二娘子紧着就过来了。”

大娘子是王弗,那二娘子就是苏辙的妻子史氏?

骆如念看看那女子,只见她碧玉妙龄,圆脸高额身材敦实,脸上仍留有些许稚气和过度劳累后的倦乏,但眼神坚毅历练,一看就是个沉稳大气的主。

“无碍,妹妹不必担心。”

毕竟是二次穿越,骆如念还是积累了演戏经验的,立即一秒入戏回应对方,说完喘了好大一口气。

眼看骆如念蔫蔫的,松月赶紧端来一碗温水给她喝下,史氏也转头吩咐贴身侍女。

“香云,你速速着庖厨热碗小米莲子粥来,阿姊昨晚至今尚未进食,吃点小粥可充饥安神。”

香云应声下去,骆如念这才想起松月哭哭啼啼说“老夫人仙逝”的事情。她定定心神,记得苏轼传记里提及苏洵带着苏家兄弟上京赶考期间,与两个儿媳留守眉山的程夫人泯然去世,这么说这次穿越遇到的正是这个局面了。

她想起与程夫人相处的点滴,回忆她的音容笑貌仁慈大义和对自己的呵护关爱,悲痛难抑,忍不住低头默默垂泪。

“母亲,母亲……”

史氏看着骆如念痴痴呆呆落泪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

“阿姊与妹妹前年嫁入苏家,上年父亲带着伯伯和官人上京赶考,不承想母亲思虑过度,身体颓然而下。如今母亲撒手西去,偌大的宅子里剩我们妯娌相依为命……”

她掏出帕子给骆如念抹泪,又抓起手低声道:

“家中遭此变故,诸多事务还须阿姊主持打点,请阿姊千万保重身体为要。”

史氏的哭诉点醒了骆如念,她马上意识到严峻的现实问题:眼下王弗就是苏家大boss,可得打醒精神做好带头示范作用,维持正常生活静待男人们回家,只顾着伤心哭泣可不是处事正道。

她慢慢收住哭泣,史氏又叫松月绞了两条热帕子,一人一条洗了把脸,精神渐渐恢复了。

香云端着托盘送来一小瓮粥和两套碗勺。松月先盛一碗粥给骆如念,又给史氏盛一碗。骆如念一边吃着粥,一边努力回忆首次穿越的苏家人事,润了润喉咙问:

“忠叔在吗?”

史氏点点头,转身对香云道:

“去把忠叔请来,且在耳房候着。”

把粥吃完后,两妯娌走到待客厅坐下,门外很快传来苍老的男声。

“苏忠向两位娘子请安。”

“进来吧。”

一位老者应声入厅。骆如念定睛看他,正是苏家管事苏忠。几年不见,苏忠鬓间多了点点银发,神态颇显苍老。

骆如念沉声道:

“忠叔,母亲往日常夸赞你是办事办老了的。我们姐妹少不经事,眼下事务繁多……还请你多多代为张罗。依你看,轻重缓急如何安排为妥?”

苏忠嘶哑着声音缓缓道:

“老奴一家得主君、主母多年照拂,心怀感恩,早已抱定尽心竭力报答主家之意。依老奴之见,当下凡事宜稳不宜莽:先派得力家仆快马赶往京城向主君和两位哥儿报信;再报请族中耆老把灵柩暂放苏家祠堂,待主君回到再行安置。至于苏家的生意往来事宜,老奴定倍加小心操办,凡事必向两位娘子禀告。”

“何人报信最为妥当?”

“老奴小儿苏安已跟随主君上京;大儿苏诚平日帮忙照看家中生意,这些年他走南闯北颇有些历练,也知道京城规矩,可派他前往。”

骆如念转头看史氏,史氏也在望她,两个人微微颔首。

“就这么办吧。松月,你去请苏大哥过来。”

苏诚很快进来向两位娘子请安。苏忠道:

“两位娘子属意由你赶去京城报信,主家向来待我们不薄,你可要利落些办好差事。”

骆如念轻声道:

“蜀地到京城山长水远,此趟报信责任甚重,有劳苏大哥了。”

苏诚赶紧拜倒,“苏诚定赴汤蹈火,不负重托。”

“出门在外钱财防身。松月,你带苏大家去账房领双倍盘缠以备不时之需,一切以安全为重。”

“小人必日夜兼程谨慎行事,务必把讯息带到。”

苏忠带着苏诚退下准备启程物事。骆如念低头琢磨是不是还有事情需要考量,史氏坐近来拉起她的手。

“昨日阿姊失神昏厥,妹妹心焦如焚一夜未眠。想着家中诸多事务更是忧虑不安。妹妹连夜看过家中账簿,这些年家中纱线生意尚好,收支略有盈余;但母亲宅心仁厚,常年布施钱财扶助乡邻,眼下并无余财。”

她转头对香云道:

“把账簿取来。”

香云很快呈上账簿。骆如念翻开细看,里面按照年、月、日顺序分别记录着各类开支情况,每年每月的最后一面都是程夫人亲笔签名确认,显示出苏家主母的细致严谨。账簿记录的最后年份是“嘉祐二年”,而三月份最后一页上的签名力道明显浮弱,显然老夫人已经身疲力弱,握笔力气有所不足。

她再翻看各年结余账面,果然都有“舍粥”项目,金额大小不等,多年盈余确实无几。

史氏探过身子道:

“以往家中生意俱由母亲打理,日后难免受到影响;生意买卖、吃穿用度、下人佣金、日常花销甚大;父亲、伯伯和官人遥在千里之外,何时能赶回家中尚未得知……妹妹思来想去,有些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骆如念刚穿越回来,对怎么管家理财本来就没有头绪,听到史氏主动商议自然无任欢迎。

“妹妹请讲。”

“纱行生意有忠叔打点尚可不论,但家中起居日常且需多多盘算。一人一张嘴,吃喝住行全是银子。我想,家里的仆妇杂役,除了生意来往和家事紧要的,其余人等不如暂且遣散,多少省些花费,细水方能长流。”

听到史氏的分析,骆如念不禁对这位十几岁的小媳妇心生佩服。史书记录,苏辙毕生只有史氏一位夫人,两人感情甚笃相濡以沫,看来史氏确实是个贤妻良母。

骆如念点点头,“眼下开支当以节俭要紧,遣散之事有劳妹妹费心。”她又忍不住赞叹:“妹妹虽然年轻,所思所虑甚是周到,日后若有建言,请务必直言相告。”

骆如念几句话说得诚心,史氏听得也适意,谦虚道:

“妹妹娘家世代经商,打小听闻皆是行商管家之事,倒让阿姊见笑了。妹妹向来敬仰书香门第读书人家。阿姊家学渊博,妹妹很是羡慕。”

“妹妹过谦了。我父亲常道:读书亦为治世,若只顾埋头读书酸文假醋不重实务,倒不如不读书。”

史氏感受到骆如念的善解人意,感激地微笑起来。

骆如念想了想又叮嘱道:

“苏家下人大多是多年老仆,暂且辞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年长者外出谋生不易,当留下长者为先;其他人亦好生解释,待日后家中环境好转,若有意回来帮佣也未尝不可。”

“有理。阿姊身体仍需休养,妹妹且着手整理名册,改日再请阿姊敲定事宜。”

史氏顿了顿,又道:

“母亲卧床时,阿姊和妹妹的娘家都曾派人上门探望。昨日未能与阿姊商议,妹妹不敢擅作主张对外传信。只是往后境况想来不易,依阿姊看……”

骆如念握紧史氏的手,点头道:

“家中男子外出,多份扶持多份妥当。你我即修书一封告知娘家,也好得些助力。”

“妹妹这就去办,明日再来请安。”史氏福身告辞,带着香云出去了。

骆如念心中藏着事,看到史氏出了门就转头对松月道:

“我身子乏得很,怕是要再睡些时候。你也去歇着吧,我不唤你别进来。”

松月应声出去。骆如念过去把房门闩上,撩起襦裙满床上床下地找,终于在枕头下找到了小绿石。

果真如此!

骆如念如释重负地软软坐下。经过方才种种体验,她知道自己确实再次穿越到了宋朝,而这颗小绿石就是穿越密匙之一!她拿着小绿石左右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特殊开关装置,不由又是感叹又是惊奇:

叹的是自己多年痴痴迷迷,竟真的与苏轼有不解之缘;惊的是这事神神怪怪,似有玄机而己不知。

些许迷茫些许惶恐再加……些许期待,她在床上呆坐一会,天性中的洒脱劲很快打败了彷徨情绪。咳,自己在这瞎担心什么呢,如果未来不可得知,那就先把握当下吧!

她赶紧在房间衣柜里搜索一番,果然找到几个香囊和针线篓。她挑出一个碧绿色的香囊开了个小口子,缝缝补补把小绿石放进去,紧紧地系在腰带上。

骆如念捂着香囊,沉沉睡着了。

翌日,苏忠带来族中耆老同意把程夫人灵柩暂时放置宗祠的答复,骆如念、史氏与苏忠商议后,由苏忠指挥家仆遵照礼仪移柩安置,又交代了采办相关物品、妥帖保管守护等事宜。

过了几日,史氏带着遣散名册来找骆如念。两人思来想去,决定人员留用尽量从简,最终骆如念留下松月,史氏留下香云两个贴身丫鬟,除了生意打点的三个得力伙计,留下忠叔一家和庖厨、杂事房共两位嬷嬷和一位马夫,其他杂役暂时辞退。主仆依依不舍,也只能挥泪告别。

王家和史家接报后,立即回信告之会派人送来日常物资,骆如念和史氏都安心了些。史氏体谅骆如念身体虚弱,主动提出暂理管家事务。骆如念自然是乐得轻松,体力稍好时便在苏家宅院里走走看看,回忆作为小二娘时与苏轼嬉戏玩闹的印记,众多回忆愈发清晰起来。

虽然心里多少有点为不是王朝云而遗憾,但毕竟也还是苏轼的女人对不?管她是大王小王还是老王,她只要能和苏轼在一起就好!

苏诚出门报信已有月余,不知苏家父子何时能返回家中,而她要做的事情只能是设法守护苏家,等待与苏轼的相见了。

这日,她在宅子里随意走动散步,不觉走到主厅前,一眼看见那棵黄荆树。多年不见,黄荆树仍苗条如旧,她走过去轻轻抚摸树干,想起苏辙稚声说“黄荆树千年锯不得板,万年架不得桥”,以及苏轼一脸讪笑的样子。如今两个儿子同榜高中,苏洵和程夫人的良苦用心终得回报。可惜物是人非,等两兄弟返家后见到此树,想必倍添感伤。

骆如念心中怆然,怔怔走到菜园子里。当初挖出小绿石的位置及周边都被开垦作为菜地,经过庖厨嬷嬷的用心打理,地里菜蔬青翠茁壮长势喜人。还记得上次就在这里见到另一颗小绿石,慌乱之下她惶惶望向苏轼,而苏轼眼中倾泻的震惊与担忧让她心都碎了……

想到不知何时会与苏轼再度分开,骆如念好一阵心痛,快步离开菜园子,心事重重地走到瑞家池边,看着满池的青嫩莲叶发呆。

站了不多时,一股她钟爱的清新香味淡淡而来,骆如念扇动鼻翼四处嗅了嗅,好奇地寻味而去,居然看到池边一棵矮壮树上结满了熟悉的果子。

“柠檬?”

她惊喜地凑近细看,又深深嗅了嗅,那果子较之现代柠檬虽然个头偏小颜色偏深,但形状与香味并无二样,想是古老而本真的品种。柠檬成熟于冬季,此时已是四月,树上的果子挂树日久呈现出灰色粗皮模样。骆如念将最大的一个柠檬摘下,用指甲抠出一小块果皮,就着豁口陶醉地品闻柠檬清香,心情似乎也豁然开朗了。

她虽然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随遇而安的小闲适她还是有望达到的……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松月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大娘子,周嬷嬷与王家众人已到门口。”

“周嬷嬷?”

骆如念神情茫然。松月猜她又犯迷糊了,赶紧提醒她道:“就是娘子您的奶妈呀!”

骆如念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急忙把柠檬塞到松月手里,快步向院门走去。松月看了看手里的果子,惊讶道:

“黎檬子?取来何用?”

“什么孟子?”

松月是王弗的贴身丫鬟,从小跟随王弗在书院长大,简单的诗书文字都有听学过。她听到骆如念的问话,哑然失笑。

“既非孔圣人,亦无孟夫子。此果乃蜀中野果,形似大梅,味道极酸难以下咽。然嗜酸孕妇喜食,故乡民谓之宜母子,又称为黎檬子。此树在此日久,向来自生自灭并无他用。”

“黎檬子?”骆如念低声道,“听来倒是有趣,你且收好果子,待得空取来切片泡水清饮,消食醒神甚佳。”

“黎檬子还有此等功效?”松月拿着柠檬左看右看,很是好奇。

两人说说聊聊已经走到院门,一眼望见门口立着顶二人小轿,轿旁站着位五十岁上下,衣着周正眼神锐利的妇人。其后六个家仆合挑着三个大箱子,后面还有一辆满载米油杂物的乌篷马车。

骆如念琢磨那妇人就是周嬷嬷,佯装惊喜快步迎上前去,周嬷嬷向她曲腰行礼。

“老奴向大娘子请安。”

骆如念赶紧上前扶起她。“自家人,嬷嬷不必多礼。”

周嬷嬷拿出帕子抹着眼眶。“听闻老夫人驾鹤西去,王家上下不胜哀恸。老奴奉老爷夫人之命前来,望大娘子节哀。”

她指着马车又道:“年前田庄粮食丰收,家中粮仓位置吃紧,老爷与夫人遣我将这些豆油米粮带来,且在府上放着。”

骆如念一听,知道这是王家为缓解苏家窘迫现状,想方设法物资支援的托辞,心里十分感激;碍于众人面前不好说什么,只是捏了捏周嬷嬷的手,点点头。

周嬷嬷指挥随从把马车上的物品一一搬进苏家,她又返回轿子拿出一个包裹,挥手示意随从掉头离开。

骆如念看着这个操作有些发愣,周嬷嬷温和道:

“夫人道大娘子正是用人之机,要在府里找个下人过来听差;老奴许久未见大娘子甚为想念,斗胆自荐,幸得夫人应允。”

“嬷嬷……”

骆如念被王家的体贴和细心,以及周嬷嬷的忠诚护主感动得话音嘶哑,微微颤抖抓起嬷嬷的手。主仆泪眼涟涟执手相看,当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史氏奶妈也带队送来诸多物资,史氏奶妈亦留在苏家帮佣。此后幸得两位奶妈的悉心照顾和两边娘家的时时接济,骆如念和史氏相互扶持通力合作,苏忠和其他仆人尽心尽力兢兢业业,苏家生活水平虽不似以往阔绰,尚能维持正常运作。

辞退部分杂役后,留下的仆人都自觉一个萝卜几个坑:两位奶妈接手娘子们的日常起居,秋月和香云帮忙打下手之余还兼顾杂事,庖厨和杂事房嬷嬷承担了饮食和菜园打理工作。骆如念和史氏也主动揽过衣裳缝补之类的细活,各尽所能为苏家节支省流。

时间转眼来到六月下旬。相依为命的日子让骆如念和史氏的感情愈发深厚,虽是妯娌胜似姐妹。这日,史氏来找骆如念结伴做针线活,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缝补衣裳。

“官人曾言阿姊是青神人士,青神自古人杰地灵,我在闺中多有听闻。”

“妹妹过誉了。我只知妹妹也是眉山同乡,不知祖上何处?”

“祖上世居武阳。”

“武阳?”

骆如念心里一跳,她除了熟读苏轼传记,对苏轼相关的典故历史也多有浏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决定一探究竟。

“我家孙嬷嬷亦是武阳人士,曾听她说武阳茶肆甚是热闹,‘烹茶尽具,武阳买茶’;还说道县城郊外有个‘老翁泉’,地处偏僻,风景秀丽优雅。”

“正是。”

史氏用牙齿咬断针线,把缝好的衣裳放在榻子上,又拿起一件褙子边打量边缝补。

“我家经营茶叶生意,幼时父亲曾带我到近郊收茶,一次到老翁泉边饮水歇息。那泉水清冽甘甜,泡出的茶水温润醇香至今回味。”

苏洵,字明允,自号苏老泉——此号正是取自程夫人墓地“老翁泉”。

我就知道是这样!骆如念假装来了兴趣,放下衣裳探身向前。

“此泉名颇为有趣,不知因何得名?”

所有朝代的小姑娘聊起八卦都一样地兴致盎然,史氏看着骆如念很是好奇的模样,顿时来了精神故作神秘道:

“确是神奇。”

“愿闻其详。”

“传闻那泉眼本是一位仙翁的修隐之处,故取名为‘老翁泉’。每逢十五之夜,虔心向佛者如在泉边诚心默祷,那位仙风佛容的老者便显身泉边漫步月下;此时切不可出声惊扰,不然老人即随风而逝潜入泉中,再无踪迹可寻。”

史氏说得活灵活现,骆如念听得津津有味,两个人正聊得眉飞色舞,松月急急跑进房里。

“禀告两位娘子,苏诚回来了!”

“什么?他回来了!”

骆如念和史氏不约而同站起来,同时把手中衣裳丢在榻子上,穿上鞋子就往门外疾走。

才走出门廊,黑瘦憔悴风尘仆仆的苏诚已经跑到她们面前跪地请安。

“苏诚给两位娘子请安。”

“快快请起。”骆如念道:“你见着父亲和两位哥儿了吗?”

“见到了!恭喜两位娘子,贺喜两位娘子!”

苏诚的喜悦和兴奋溢于言表,卖力拱手大声道:

“两位哥儿高才,已经双双高中了!”

骆如念看过苏轼传记,知道苏轼苏辙首次赶考即双双高中,亲耳听到喜讯当然很开心,但还能保持克制态度,只是兴奋鼓掌而笑。而史氏乍闻喜讯,平日里沉稳内敛的她欢喜雀跃地显露了青春情态,抱着骆如念又跳又叫。 

我家官人也考上啦!我家官人也考上啦!”

她又抱紧骆如念诉说激动。

“伯伯自小才学过人,早有‘神童’之称,人人皆道他定能高中。不成想我家官人也一举得中!咱苏家这会出了两个进士啦!”

“不止是一门两进士,还要一门三学士呢!”

骆如念看见史氏这么开心,忍不住锦上添花报告喜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透露未来之事乃穿越大忌啊,万一惹怒神仙,还没见到苏轼就把她送回现代了,这趟行程就太可惜了!

骆如念假装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样子紧闭双唇,可是机敏的史氏显然已经听到她的话,抬头认真盯着她。

“阿姊方才所言何事?”

“嗯……一门两进士啊。”

“此乃前句,妹妹问的是后句。”

“哦,阿姊口吃,故又重说了一次。”

“非也,阿姊又道‘一门三学士’,此乃何意?”

骆如念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它。

“莫非妹妹过于喜悦,听不分明?”

“妹妹听力甚佳,想来不曾听错。‘一门三学士’可是苏家将有三位翰林学士之意?”

望着史氏聪慧又执着的眼神,骆如念急得眼睛溜溜直转,直到看到杂事房嬷嬷拿着几株荷花从园子里走过来,突然想起当年采莲献宝的小二娘以及其父苏涣,终于想到圆场理由。

“哦,妹妹并未听错。苏家二伯弱冠之年即中进士,登朝议事为‘苏家出仕第一人’;官人与叔叔自小发奋读书才思敏捷,如今又一举登科高中状元。他们三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不是三学士吗?”

史氏听得专注入神,频频点头。骆如念看着终于搪塞过去,不由呼了一口大气,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她把头转向苏诚,“父亲与两位哥儿有何回话?”

“主君与两位哥儿悲痛难抑,当即向圣上告假丁忧,赶不及与京城师友拜别即整理行装返乡。主君命我单骑快马先赶回眉山报信,他们不日间回到。”

骆如念和史氏喜不自禁,“好,好!莫催他们,回来就好。”

骆如念吩咐松月,“月儿,你快快着人收拾房间,让苏大哥好生休息。”

史氏也对香云道:“云儿,你唤庖厨嬷嬷煮一盘麻婆豆腐与回锅肉,苏大哥出门日久,必然想念家乡菜式了。”

苏诚高兴地跪在地上向两位娘子叩头答谢,松月和香云笑着拉起他,带他下去了。

周围恢复了平静,骆如念和史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就要与苏家父兄相见的事实。一阵风吹过,掀起地上众多落叶在庭院里旋转飞舞,随着盘旋的落叶看去宅子各处,才发现院里亭柱斑驳草木疯长,一派破败颓废的沧桑景象。

“院子荒芜日久。”史氏幽幽道。

“力有不逮无可奈何。”骆如念又道:“有人,即有盼头。”

家中佣人已经听到喜讯,纷纷上前向两位娘子道贺。骆如念和史氏微笑谢过众人,带着仆人们收拾各处厢房,整理东西打扫庭院,一直忙碌到深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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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红楼梦》 凭君莫笑苦情人, 豆蔻梢头正逢春。 美貌佳人含恨死, 风流才子断离魂。 合书仍觉沉甸甸, 提笔难...

  • 七绝.腊梅

    窈窕一枝魂梦牵,思君久慕总凭缘。 红颜点点冰肌秀,相会严寒腊月天。

  • 酬乐天频梦微之 - 元稹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 一日一书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唯梦闲人不梦君。

  • 一日一书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惟梦闲人不梦君。

  • 七绝·藏名

    梦浅成文赋月魂, 千英跃纸总疑春。 故人何觅重游地, 梅雪齐飞却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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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玄秋10 第四章 凭君送与雪儿书 梦魂东去觅桑榆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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