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头子哎，天都要黑透了，还坐那干啥，小心着凉”
老太太在家把炕铺捋得平平整整，新闻联播都放完了还不见老头回来，知道他又在老地方发呆。这难得的平静，孩子们都大了不用操心，一日三餐变两顿，看日出日落，年复一年，守着这个小院小家倒也惬意，就是怪想几个小孩子，电话里一声“奶奶”叫得心里醉酥酥的，就是摸不着。大字不识一个，看新闻看画听声，去了几趟城里，简直不敢想象，跟电视里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车多的跟蚂蚁一样，城里人也有讲究，呆一阵子，老俩口反而觉得山里自在安静，好在孩子们都能体谅，又送他们回来。
“你看你，这多少年过去了，你回不去的地方孩子们去了，你做不到的事情孩子们也都做了，如今这天啊，是子孙后代的，多好！”
“老婆子懂啥啊，啥叫念想，懂不”
“这老东西，不就识俩字吗，能得不行，洗洗睡吧，奥，不就是城里人嘛，让你去你又不去”
老了老了倒像孩子一样时常拌拌嘴，也好，风里雨里这么过来，孩子拉扯成人，也都奔着梦想去了，本事跟自由一样多。老辈人念旧，越是上岁数，过往的印象就越珍贵，就像这戒不掉的锅烟，一遍遍的装填又一遍遍放空，眼前的淡然跟内心的厚实也只有历数过的人才懂。
老大于海出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夏末秋初的天爷闹肚子一样翻腾，风摇晃着窑洞的木门，雨点打在塑料纸钉的窗户上，闪电一道道将夜空照亮，傻姑的肚子疼得满脸是汗。老于头冲进雨里去喊人，支书家离得近，老支书同老伴顾不上这瓢泼大雨随后赶到，两个男人烧水，两个女人一起努力迎接新生命，油灯下豆粒大的汗珠子打湿脸庞和头发，两个男人在窑洞里首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老支书拍拍老于头肩膀以示鼓励，没事的。
时间多一秒都是漫长的，终于随着一声啼哭，窑洞里紧张的氛围缓和下来，傻姑已是精疲力竭，好在一切顺利，幸亏有老支书两口，否则在这样的夜里万一发生不测谁也不敢保证，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似乎要将旧日子上的积尘冲刷干净一般。这个夜里四个人就是一家，老人老办法护理新产的大人、小孩，年轻的老于头内心激动和感恩交织在一起，一切新的事物就像孩子的到来，经过凶险，拥抱新生，日子就这样更迭着。
雨停了，老天以这样隆重的方式迎接着新生命，老支书送来门帘挂上，还系了个红布条，人们一看就知道这家有喜了，社员们陆续从本来紧张的口粮里分出一些送来，老于头在院子里望着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除了鞠躬致谢，其他多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说了也多余，这些年大家已经将他视为杜水河畔的一员，他用自己的作为给人们心中树立起不错的形象。
秋初的太阳温和了很多，经过风雨的冲刷，老院子崖口上时不时往下掉泥土，时间久了会很危险，如今也有了孩子，窑口万一垮塌可不得了，老支书牵头研究汇报，想给他们批一处新庄基，但目前的情况是政策调整变动，能缓的则缓，只好等等。
02
“阿哥，你识字，给娃取个名字吧”傻姑轻抚着孩子脸，那脸蛋嫰得都要出水了，稍稍发黄的头发显示着营养的不均衡，鼻子眼睛很是紧凑，随了两个人的优点，很是好看，老于头坐在炕沿边思索了一会。
“就叫海海吧，一个单字，于海，愿他有海一般的胸怀，有海一般的前途”
“嗯，好，俺看好，不愧是文化人，咱可不要狗啊猫啊的”
“海海，喊娘，喊娘”
“你倒心急的不行，你能记得你啥时喊的爹、娘”
这不说还好，一说到这里本来无心的一句话，傻姑倒是愣住了，怀里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自己有孩子了，可她的心某个已经木然的区块在孩子出生的一瞬间仿佛再润上甘霖，这段时间随着身体的恢复，看着孩子慢慢舒展起来的脸蛋，有时会产生幻觉，她跟着爹和娘后面跑啊笑啊，不一会就长成大姑娘，跑着跑着他们却都不见了，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东张西望，不知道往哪里追寻。
“海海，看你娘羞羞，你都不哭娘却哭了，羞不羞啊”说着用手抹去傻姑的眼泪。
“还在月子里，不能哭的，听说哭多了对身体不好，他们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的，你别多想了，一会还得上工去”
“海海，别撒尿啊，撒尿把你娘冲到海里去了！”
“爹要去干活唠，等你长大了一定带你娘去看看大海啊，真的好大，无边无际全是水”
“海海，叫爹，叫声爹！爹给你换洋糖吃奥！”
“还说俺呢，你不一样急了”傻姑破涕为笑，那种成熟后的羞赧和跟为人母的慈爱挡都挡不住。
孩子两个小手蜷在衣服里手臂抬啊抬，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仿佛能说话，瞅着眼前这两个至亲，小嘴唇不断的蠕动。这是怎样的一个小宇宙，正在慢慢积蓄着蓬勃的力量，这是怎样的一个生命，凝聚两个相隔千里却成患难眷属的爱之结晶，又是以怎样的顽强克服战胜着命运的逆境，共同拥抱全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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