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军将最后一袋煤扛上楼,清点后他将所有的煤袋子像垒砖块一样码放整齐,做完这一切后,刘志军才敲开了王婶家的门。
“你咋这么早就送来了?天多冷啊!快进来歇一下。”刘志军憨憨地笑着,没有进门,他从王婶手里接过钱,塞进贴身的夹袄里,也只有那里,尚存一丝温度。
刘志军一步一步从七楼走下来,一屁股坐在三轮车上。巷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人们起床了。这一趟挣了三十元,刘志军高兴地再次出发。
那时候,天还没亮。
真冷啊!刘志军将帽檐往下拉,雪又下起来了,越来越大,刘志军用力踩三轮车,他想在送第二趟之前回家洗把脸,和孩子一起吃顿早餐。
“哐当!”路灯熄灭了。
“哐当!”刘志军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然后就飞起来了,肩上扛的煤袋子轻飘飘的,像一团棉花,他一袋又一袋地加,直到他变成了一座煤山,他扛着煤袋子走得飞快,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快,他爬呀爬,十层,二十层,每爬一层楼,他就多挣一分钱,刘志军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要在过年时给儿子和女儿买新袄,买玩具,要像城里的娃娃一样过新年。
刘志军再次醒来时,身边围满了人,他透过人们的腿缝看到红光蓝光闪耀,看到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他想站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他想大声问发生了什么,却发不出丁点声音,他睁大眼睛仰望天空,雪花铺天盖地向他砸下来,他再次晕了过去。
他扛着煤袋子走啊走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怎么没有楼梯呢?他看不见楼梯,他惊慌了,煤袋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刘志军躺在病床上,警察告诉他,他开三轮车撞死了人,还把旁边的路灯杆撞倒了。他只记得有什么东西向他身上砸来,其余的都想不起来了。死了人要偿命,他问警察是不是要抓他进去坐牢。警察问他有没有钱赔偿,他赶紧掏出夹袄里的一千元,他说只有三十元是他的,其余是煤老板的。警察摇摇头走了。
刘志军在看守所里木然地呆着,直到开庭那一天,他才知道事故发生的经过。他蹬三轮车将行人车某撞倒后又撞向旁边的路灯杆,路灯杆倒下后压在三轮车、他和车某身上,车某当场死亡,他受了重伤。庭审结束的间隙,刘志军见到了妻子,从妻子哪里得知给他治疗花了十七万,是大哥从银行贷的款,给车某家属赔了三万块钱的丧葬费。他记得开庭时,车某家属要求他赔偿八十余万。
一百多万哪!一分钱一层楼,扛一百斤煤爬一层楼一块钱,刘志军算呀算,怎么也算不清到底要扛多少煤,要爬多少楼,他才能把账还清。但是,只要出去了,只要有煤送,账总是能还完的。
判决下来了。刘志军被判一年有期徒刑,赔偿被害人各项损失总计七十六万余元。刘志军感觉活过来了,带着对车某的无限愧疚,毕竟人家没了命,赔偿多少都是应该的。
夏天的时候,妻子来监狱看他。
车祸,车祸,儿子没了,女儿腿没了。妻子嚎啕大哭。
“是谁?是车家人么?”刘志军以为是他撞死了车某,车家人寻仇来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儿子六岁,女儿才四岁,刘志军狠狠地扇自己的脸,直到涕泪横流地躺倒在地板上。
不是,是一个干部,到我们村子下乡来了。妻子无助地看着刘志军。
“那人呢?关在哪里?”刘志军朝妻子低声咆哮道。
那人是因公下乡,警察说构成自首,认罪态度好,现在也愿意赔偿。妻子说到这,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如果不是女儿还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家徒四壁,如果不是还要人家给钱治疗。。。她真的没有选择。
刘志军趴在那嘤嘤哭泣。
你为什么不看好孩子,你在干啥不看好孩子!
妻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她依然记得那天,儿子跟女儿在道场上玩,一辆车冲过道场前的菜地,冲过道场,直到冲进屋子才停下来。
妻子在谅解书上签了字,拿到了那张存有九十六万现金的银行卡。她拿着这笔钱还了所有的账,最后一分不剩。半个月后,她收到了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她觉得愧对死去的儿子,愧对病床上的女儿,也愧对丈夫,她想不通,一命抵一命,为什么她赔进去这么多!
最终,妻子抱着女儿跟儿子团聚了。
刘志军在监狱收到消息后又哭又闹,说人不是他撞的,是路灯倒下来砸的。
疯了,彻底疯了。
最后,刘志军被转去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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