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侣,名词,指关系密切的同伴,也特指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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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选择伴侣这件事,我在早年间一直把傅雷先生在《傅雷家书》里的一段话奉为圭臬:“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不致变成悲剧。”
反复记诵这段话多年之后,我在其中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傅雷先生所提出的伴侣三标准,只有一条涉及到品性,剩下的两条全都指向“好相处”三个字。我也曾经想过,为什么没有任何关于智力、审美、生活趣味上的标准?按理说志趣相投、互有默契的人不应该是上佳之选吗?所谓的“灵魂伴侣”,没有了这些东西,最后魂归何处呢?
傅雷先生那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赞成他的说法,自然也有我的理解。我认为人世间最为困难的事情,莫过于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任何一个独立的人放在你面前,都可以如同剥洋葱一样,一层层不断地剥下去,而每一层都可能和你的理解和期待有所差异。你说某人是你志趣相投、心灵合拍的伴侣,那具体指的是哪一个层面?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不敢说我深入认识某个人,深刻理解某个人了,人总是让我感觉到意外,他们的外在显现和内心实在之间永远有令我惊奇的地方。
如此一来,当你认定某个人是你的终身伴侣时,仔细去想,难道不会觉得心虚吗?伴侣这两个字是很沉重的概念,你如何确信对方一定就能值得托付?你又如何确信对方能长久托付?所以根据傅雷先生的标准,它们其实是极大地降低了标准,以此换取长期的安宁日子。什么叫本质的善良?意思是不会作恶,而且即便伤害到了自己,你会因为对方天性善良而予以容忍。什么叫天性的温厚?意思是对方经常能够包容和理解,并不和自己太多计较。什么是开阔的胸襟?这明显指向了无限的原谅,和无尽的容忍。
细究起来,傅雷先生的三条标准,其实有两条是在要求对方包容、理解、容忍自己。那么,他真正想要说的话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在人世之中,“我自己”才是最难相处的那一个。正因为自己很难相处,所以对于伴侣的要求才会反复强调天性温厚、胸襟开阔,否则大概很难容忍自己这种存在。至于说智力、审美、生活情趣这些东西,都是生活中重要的小事。说重要是因为在短时间内会非常影响一个人的心情,说小事是因为拉长时间来看,它们的有无多寡,根本不影响两个人的相处。因为它们的存在,是在追求精神上的共鸣。然而人在精神世界上的喜好总是会变的,曾经的共鸣可能成为未来的决裂,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无数志同道合的好友就是那么走散的,伴侣也不例外。
既然“我自己”才是最难相处的那一个,真正应该着力的地方应该是研究一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如何改进一下自己和人的相处方式。傅雷先生写出的三条标准,毕竟是写给他儿子的,所以一切都围绕着儿子的利益考虑,才会提出针对伴侣的要求,而不是针对儿子自身提出要求。在所有父亲的眼中,大概自家的儿子都还不错,尤其是在成人之后,缺乏的只是识人的能力。
但我不那么看,我觉得如果要成为伴侣,最好应该先考一下试。而且不应该先考对方,应该先考自己,看看自己的得分是多少,是不是值得老天爷安排一名伴侣。
首先一点,就是情绪是否稳定。如果情绪高低起伏非常大,且变化无常,我认为就不大适合找个伴侣。因为这样的人是情感上的暴君,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一切都需要别人来迁就和照顾。即便处处都迁就,时时都照顾,也依然避免不了情绪的骤然变化,这会让相处变得极为困难。通常来说,人们即便不能相互深入了解,只需要做到一点也可能长久相处,相安无事,那就是:情绪和反应是稳定的,可预测的。不怕一个人暴跳如雷,怕的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暴跳,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消停。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人相处?
第二点我认为是自我拥有合适的尺寸。自我太小的人,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负担。行走人生路如同负重泅渡,自我太小就习惯于依附在别人身上,总有让人觉得不堪重负的一天。自我太大的问题还要更大一些,它很容易把伴侣之间的关系变成上下级关系,或者是父母和子女关系,一定要让对方的意志屈服于自己的意志之下,否则就让对方不得消停。那么这样的人给人带来的感受除了压力就只有压抑,必须要贬损和压抑自己的意志去配合,彼此才能相安无事。傅雷先生是来自旧时代的文人,他认为这样的关系结构是天经地义的,放在今天怕是不再能成立。大家都是有独立意志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我不断屈从于你?所以,自我的尺寸大小很重要,刚好能够自立自全,又不至于强横到凌驾于对方之上,这样的人才应该得到一位伴侣,否则就没有必要在别人生命里以惩罚的面目出现。
最后一点我认为是乐观。这里我故意忽略了品性、才智、审美、趣味这些东西,想法和傅雷先生没有什么不同。从人生的角度来看,两个人成为伴侣,可以是两条恶棍长相厮守,可以是两个笨蛋相濡以沫,可以是两个土鳖相互欣赏,可以是两个乏味的人相安无事,又或者是两者刚好截然相反,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相处。因为这是纯粹私人的事,人们总有办法达成某种一致。重点是拉长时间来看,生活中有无数的失败、挫折和打击,最难消受的是伴侣比生活垮得还快,而且这个人就在你身边一天天垮下去,最后连带着你也一并垮下去。保持乐观总是好的,不被生活轻易击溃也是好的。极端一点说,一个每天早起精神抖擞,面带微笑的恶棍,也要比一个垂头丧气,状态低迷的善人要好。很多时候,我们是通过他人的激发,而产生面对生活的勇气。如果要相处一辈子,那最好自己是个乐观的人。否则,哪怕是才想到“一辈子”这三个字,一个人就已经颓然倒地。
不是说一个人必须做到这三点才能找到一个伴侣,或者成为一名合格的伴侣。而是说人们对伴侣提出的要求太多,但是极少照一下镜子,看看镜子里那个可恶的自己。在这个世间,有没有人同时具备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这三点?当然有。但与此同时还存在着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的确有这样的人,但为什么你会是那个伴侣?凭什么?如果我们可以向他人提出三个标准,那么我们也应该对自己提出三个标准来,这样事情才显得更为公平一些。奇妙的地方在于,当我们承认自己很难相处的同时,也就能和他人相处得更为融洽一些。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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