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咖啡and茶 | 来源:发表于2024-05-30 14:1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吴老二坐在家门口,一眼望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除了平静,什么也没有了。而我望过去时,曾经的嬉笑打闹戛然而止后化作尘埃,瞬间被风吹散了。毕竟,这里剩下的只有对面的那座破败不堪的房子和静谧的像睡着了一样荒凉的大地,以及在这里无生却也无死的我。

    1.

    阳光从我的身体里穿过,细密的像一根根从天上洒下来的无根的线,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影随风动,风随影动。

    一阵风来从头顶掠过,我晃一晃头,树叶们不约而同的沙沙作响。它们欢快的唱着轻快的歌儿,像极了树下孩子们的追逐嬉闹时欢乐的笑声。

    “友祥——,回来吃饭了!”友祥妈的声音从对面的房子传来,树叶们的呓语声突然停了下来。风也一动不动的,大家似乎都在寻找友祥。

    “友祥哎——”友祥妈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后低语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大中午的跑哪里去了?”说着,她便径直朝着路中间的我走来。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大大的树洞,友祥就在那里酣睡着。

    我在这里多少年了?其实我也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友祥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喜欢往我的树洞里钻,我想,我定是比友祥的太爷爷还要大上许多许多年的。而这个树洞从什么时候有的,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也许是一场暴风雨后,也许是遭天灾的那一年,但怎么有的,仿佛是一个遗忘了的梦。我不知道,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了吧,毕竟知道的人已经早早的离开了。

    “友祥——”友祥妈趴到树洞的口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酣睡的小家伙。“快起来回家吃饭了,这孩子,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说着,友祥妈把手伸进去把友祥拽了起来。

    迷瞪着眼的友祥迷迷糊糊的哼唧着,“昻——,不吃,我要睡觉!”

    “再睡,过了饭点可就没饭吃了啊!”友祥妈从不惯着友祥。

    我看着迷迷瞪瞪的友祥和假愠的友祥妈,空洞的心里仿佛被一种东西填满了,那是什么呢?回想不起来了,也许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曾经拥有过吧!

    友祥被半拽半拖的朝着他家走去,我高高的望过去,看见他们进了院子,进了屋子。笑声从里面传出来,飘到了我的头顶,树叶们跟着一起笑了,那笑声里有快乐,也有幸福。

    一阵风来,把那些欢声笑语吹散了,也吹远了。身上莫名的一股寒意。睁开眼,原来树叶们都不在了。而我,只剩下一截快要干枯的树干还倔强的站在这里!

    哦,原来这只是一个梦啊!一个让我想沉浸其中不想醒来的梦。可是,梦哪有不醒的时候,就像有些已经发生了的事儿一样,怎么想忘,却永远也忘不了的。

    可我站在这里,等什么呢?

    2.

    吴老二是友祥的爹。现在,我和他相依为命,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只是现在他投过来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四十多年前的怨恨。可这无喜无悲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呢?是期盼还是绝望?我已经混沌到辨不清了。

    我身体里的这个树洞什么时候有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我却知道,友祥的爷爷的爷爷曾经也在里面玩过。

    那时候的友祥,也喜欢和狗娃、建设一起在树洞里玩。三个小家伙挤在里面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往上爬,看看更高的地方有什么?可总是没爬上去就出溜了下来。他们几个不知道,那里面已经被几十年来爬上爬下的孩子们摩挲的光滑如玉了。

    真是三个傻孩子,更高的地方还是树洞啊!毕竟这空洞的身体随着长大只会更加的空洞。

    友祥是这五个孩子里最喜欢和我玩的。因为他家离我最近,一出门我就在眼前。可我, 就站在这里,却可以将他们的喜怒哀乐尽收眼底。

    可我多么希望,我能有呐喊的能力。这样,就不会有不幸的开始了。

    那天,和每一个暑气蒸腾的夏天没什么区别。我从万里乌云打盹到了乌云密布。一阵阵的强风把我的枝丫肆意的摇动,可它们怎么也动不了我的身躯,因为我已经深深的扎根到了这片土地的深处,和这里的人们生生世世的连接在了一起。我眯着困倦的眼,看着云聚集的越来越多,晃着头听从远处传来的雷声和雨声。

    “友祥——,快回家了,要下大雨啦!”友祥爷爷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被暴风从刚发出的瞬间便被吹的散开了。友祥正在无风的树洞里睡的踏实,暴风在洞外和树枝、树叶一起奏着交响乐,他嘴角微笑,似乎在梦里正玩的开心。

    看着爷爷颤颤巍巍的脚步,我想把友祥叫醒,可是暴风故意阻拦着我,任凭我如何摇摆树冠,如何在树洞口呼啸,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爷爷往我身边靠近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的抽打到了我的身上,“咔嚓”一声,一阵剧痛袭来,一枝宛若小树的粗壮枝丫被风和雷电一起从我的身体上剥离了。

    我还没来得及呲牙咧嘴的喊疼,它已经失去了重心似的朝着地面砸去。不偏不倚,从友祥爷爷的肩上砸了下去。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颤颤巍巍的爷爷被砸倒在了地上。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遮住了友祥爷爷呻吟的声音。

    随后,雨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了似的,倾盆而下,让我和爷爷之间的距离变的模糊又遥远。看着倒在地上的爷爷我无能为力!豆大的雨滴打在树叶上,滴在泥土里,又从爷爷躺着的地方流过。天地间只剩下大雨无情的击打大地的声音和风失去阵地后的呜咽声,也许还有爷爷心里喊着友祥的名字的无助声。

    地上的雨水挟裹着黄土,汇集成了一条浑黄的小河,着急的流向村口的涝池(汇集村里雨水的池塘)。

    3.

    这场雨,不把涝池装满应该是不会罢休的,雷声轰隆隆的一阵强过一阵。只是这雨下了十分钟后就开始变小了,但天上的云依然乌黑的攒动着,也许它们是在攒一场更大的雨,也许它是想给那些还没回家的人一个机会,也或许,它也起了怜悯之心!

    焦急的脚步声在泥泞的路上越来越近。最先看到友祥爷爷的是狗娃的爹娘,他们跑过去挪开树枝,把友祥的爷爷背回了家。爷爷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从那天起,爷爷就瘫在了床上。

    “友祥,爷爷一定要活到你娶媳妇!”爷爷每次都会摸着友祥的头说到。

    友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娶媳妇,但他知道爷爷会陪着他长大,因为爹说只有长大了才能娶媳妇。

    “爷爷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我就娶花妞做媳妇!”说完,爷孙俩嘿嘿的笑,爷爷越发浑浊的眼里会溢出欣慰的泪来。

    虽然我站的远,可是我站的高。爷孙俩的欢声笑语也让我开心的轻轻摆动着繁茂的树冠。

    可是,命运有时候好像就是看不惯别人幸福。它也看不惯我在别人的幸福里幸福。

    第二年的夏天,又是一个乌云密布仿佛要白天变黑夜的日子。爷爷躺在家里的炕上,听着外面狂风暴怒的想要把房顶掀开来似的。他急的用手扒炕边的木板子,可是他喊出“友祥”的名字在暴风中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当然还有一直在侧耳的我。

    友祥吃完午饭就出来玩了,那时候天上有云,只是那些雪白雪白的云排着队一样从北边开始往南走。友祥爹娘看着没事,就又下地了,地里的玉米苗正赶上除草施肥的时节。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的云已经厚厚的叠在了一起,原本雪白的云露出了真面目,乌黑的脸堂张牙舞爪的上空攒动着。

    我的树冠被肆虐的东倒西歪,友祥的小伙伴一看天气不好,都回家了,只有调皮的他又一头钻进了树洞里。

    雨倒下来的时候,我除了一身舒爽,心里却替友祥爷爷捏了把汗。远远的看过去,他已经挪到了炕沿上,再动,可能就要掉下来了。爷爷这这身子骨,掉下来可了不得。

    可我怎么才能让躲在里面的友祥赶紧回家呢?

    风一阵强过一阵,雨也哗哗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友祥就坐在那儿,玩着手里的那把用铁丝编织的手枪。

    突然,一阵钝痛传遍全身,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体便从树洞的位置上被劈断了。友祥的小手枪掉在了地上。他的头靠着我断裂的身体,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一股子头发烧焦的味道慢慢的飘散在空气里。

    4.

    爷爷和友祥是同一天下葬的。

    友祥娘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那么小的孩子,孤零零的躺在黑乎乎的棺材里,他最怕黑的呀!她趴在友祥的棺材上哭晕了一次又一次,可就是不舍得离开那口小棺材。

    吴老二扶着友祥的棺材和他爹的棺材,无声的泪,如雨下,像极了出事那天的雨。

    那天,他们本来还在躲雨,可友祥娘说自己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慌的难受,就想赶紧回家。其实,友祥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些发慌。等他们赶回来的时候,老远看到我已经被雷电劈得只剩下了一截树桩。他们的心里一惊,跑过来就看到了友祥那么安详的靠着我睡着了。

    差点晕倒的友祥娘被悲痛欲绝的吴老二搀扶着,他们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友祥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的时候,友祥爷爷在地上躺着。看到友祥的那一瞬间,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没有来得及闭上眼。

    一场雷雨,竟然让两个亲人突然就这么离开了。友祥爹娘不知道该朝着谁去哭喊!不知道找谁去理论。

    下葬那天,吴老二一脸悲痛,却毫无声息、行尸走肉般的走在下葬的队伍前面。村里人都知道,他已经没有一滴泪可以从眼里流出来了。

    据说,友祥和他爷爷的坟只有两步远。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坟在哪儿,但离得这么近,友祥和爷爷应该都会很高兴吧!

    花妞娘说,我是一棵不祥的树。村民们开始指指点点,只是他们准备了斧头准备砍我的时候,一条土黄色的蛇从里面钻了出来,抬起头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围观的人群。大家吓的四散而开,胆小的直接跑回了家,胆儿大的却也都不敢动斧子了。

    可这条土黄色的蛇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呢?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后来,这条土黄色的蛇还是钻进了我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身体里。

    “友祥,你过来!”半年后,友祥娘总是披头散发的出现在有孩子的人家门口,朝着人家的孩子这样叫。大家可怜她,偶尔会带着孩子出来让她抱一抱。可是她每次抱的特别紧,像怕孩子丢了似的,总是把人家的孩子吓哭。慢慢的只要她出现在谁家的门口,人家就关上了门。

    没办法,吴老二只能把她关在家里。可是,有一次吴老二下地回来,房门的锁被友祥娘砸坏了,友祥娘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吴老二和村子里的人把附近的几个村庄都找了个遍,竟然一丝一毫的音讯都没有。

    找了大半年,吴老二也认命似的放弃了。他不知道友祥娘还会不会回来,或者能不能回来。但是只要没有说她死了,他就觉得也许有一天友祥娘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这一等,就是十几年的光景。

    5、

    一年又一年,光阴就那么从我干枯的身体旁慢慢的流逝着。

    “老二,帮我磨磨刀吧!”吴老二在村里溜达的时候,刘婶子叫住了他。

    这些年来,吴老二一个人孤零零的,大家伙也都可怜他,今天东家叫他一起吃碗面,明天西家给他送过去几个包子。没事的时候,找他磨磨刀,磨完了再给三五个馒头,一袋子咸菜疙瘩什么的作为报酬。

    吴老二心里清楚,大家伙是想帮他,可他的拒绝在大家伙的热情下是无效的。

    “老二,我给你介绍个吧,以后起码有个知冷知热的。”刘婶子坐在正在磨刀的吴老二身边说。

    “我这样的,谁看得上?”吴老二笑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

    “北面常家村有个寡妇,她家男人在外面干活出事了,她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要不你们俩凑合凑合?”刘婶子看着吴老二不动声色的脸继续说道,“友祥娘这些年一点消息没有,我也觉得挺可惜的,可是你这往后的日子还得过啊!等了她这些年,也算对得起她了。”

    “刘婶,刀磨好了,你看看。”一阵沉默后,吴老二笑呵呵的把刀递给刘婶子。

    “给,今天上午刚蒸的。”刘婶子一手递上准备好的五个白馒头,一手接过来磨好的刀。

    “哎,这一天天的净吃大家伙的东西。”吴老二知道拒绝不了,也就接着了。“没啥事儿,我走了啊。”吴老二转身,背着手提溜着馒头又慢悠悠的走了。

    “你想着我和你说的这个事儿啊!”刘婶子在后面大声叮嘱道。其实她知道,吴老二心里还是放不下友祥娘,要不然,这么些年那么多给他牵线的,他一个也没理。

    其实,我知道,吴老二曾在晚上的时候对着他爹的牌位念叨过。他说,他不能对不起友祥和他娘。他还说,他应该是个不详的人,要不然老爹、儿子和媳妇怎么全都死了?他说,他要在这世上等着友祥娘回来,和她一起去见友祥,这样友祥就不会埋怨他。

    他说了很多很多。他也说过,我是一棵不祥的树,友祥喜欢在我的树洞里玩,友祥就没了,所以活该成了一个树桩。他还说,我和他一样可怜,应该和他一样就这么在这里等着。

    后来,他还是会去村子里溜达,还是会拜托出去干活的人帮着留意一下友祥娘的消息。只是,慢慢的,他出去溜达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村子里重新规划庄基地,原来的村子统一往南迁移了,新房子全部建在了村子的南边。慢慢的,这里就成了没有人住的旧村子。不,还有人住在这里,吴老二没有走。他曾对我说,他不能离开这里,万一友祥和友祥娘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有一天,来了好几辆推土机,所有荒废的院子被夷为平地,只是友祥家的房子和我,还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吴老二,依然是无喜无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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