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一个月之内不写任何东西,直到国庆节后再开始动笔,只是恰逢中秋,脑子里突然间冒出很多念想,还是忍不住要把它们写下来。
传统的节日只有在回忆里才显得更有味道。记得小时候过中秋节的时候,无论天晴天阴刮风下雨,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爸爸都要从单位赶回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节。事实上以前我们那里直接把八月十五叫做“团圆节”,“中秋节”这个名字还是我长大之后才知道的。
每次过节妈妈总是要烙很多团圆馍,这是一种只有在中秋节那天才做的食物。妈妈会先把芝麻在锅里炒干,然后再用捣蒜钵捣碎,直到芝麻变成灰色的碎末,这是做团圆馍最常用的馅料。
做团圆馍要用发面,妈妈会在早上的时候和好一个松松软软的面团,加入少量的“面渣”—这东西我现在还有印象,灰乎乎的一小团,闻起来酸了吧唧的,却是面团发酵不可或缺的原材料。
妈妈把面渣掰碎加入到面团中搅拌均匀,然后将盛放面团的铝盆放进烧开了水的锅里,之后就盖上锅盖一直捂着,直到晚上开始做馍前再拿出来。此时的面团已经发酵得比之前膨胀了好多,然后再加入新的面粉,和水揉匀,才成为做团圆馍的面料。
面团被揪成一个个的小块,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圆片,比巴掌稍大一点,然后放入芝麻碎末,像包包子一样捏成圆球状,之后再重新压扁,擀成稍厚一点的圆饼。
接下来的工作就颇有艺术性了。妈妈会先沿着圆饼的边缘捏出一圈花纹,这技术我也学过,但捏出来的花纹大小不一,间隔不匀,总是不能捏得像妈妈那样匀称美观。
捏好花纹之后,妈妈会用洗干净的梳子在圆饼的表面轻轻压出十几条纵横交错的虚线,面饼上瞬间多出很多大小均匀的菱形,普通的面饼突然间就变得灵动甚至梦幻起来。
下锅烙之前妈妈会在馍的表面放几根洗好的胡萝卜缨子,这也是团圆馍区别于其它烙饼的一个显著特征。馍刚被放进烧热的铁锅里时总会“滋啦”一声,那是胡萝卜缨子上面残留的水分遇热发出的“惨叫”。
作为妈妈的副手,我的主要工作除了用梳子压花之外就是烧火。我把麦秆填进灶膛,努力拉动风箱,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妈妈则站在灶台边上不时翻动锅里的团圆馍,等到馍的两边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焦黄色,团圆馍就算做好了。
团圆馍刚出锅的团圆馍外皮柔中带脆,咬一口,熟透的芝麻香味立刻占满了整个口腔,伴着面饼本身的麦香,越嚼越有味道。一般新鲜出锅的团圆馍我能一口气吃三四个,那时候妈妈就会在一边满足地笑。
除了小团圆馍,妈妈还会在最后烙一个脸盆大小的大团圆馍。做法和小馍类似,只不过妈妈总会在大馍的表面画上一个八卦,包括外面的“乾、坤、坎、离、震、巽、艮、兑”的图案都要按照样式和顺序画好,不能有错。
妈妈说画上八卦的团圆馍吃了之后会让一家人一年都平平安安的,当时我觉得她挺迷信,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迷信,却蕴涵了妈妈对我们这个小家平凡生活美好而朴素的祝愿。
大团圆馍除了团圆馍,爸爸每次过节都会买一些水果,那时的水果没现在这么多花样,也就是苹果、梨、柿子之类的。我们家平时很少吃水果,而中秋节是一年中唯一一个为了过节专门买水果的节日,因此在我的记忆里,团圆节是能够满足我吃水果愿望的为数不多的好日子之一。
记得有一次团圆节爸爸破天荒地买了几根香蕉,那可是一年中难得一见的美味。我着急忙慌地剥开一根香蕉,刚咬了一口,手没拿稳,剩下的大半截都掉在了地上。那时候家里是青砖地面,香蕉一下子沾上了很多土,我懊恼地一脚把地上的香蕉踩得稀烂。
妈妈虽然出声阻止但还是慢了一些,她生气地对我说:“把沾土的地方切掉还是可以吃的啊!”我后悔得要死,但是没办法,香蕉只有四根,爷爷、奶奶、我和我姐各一根,后来爸爸妈妈软硬兼施,硬是让姐姐把她的那根分了一点给我。
爷爷奶奶的香蕉是坚决不能分的,虽然他们也极力让给我吃,但爸妈不让,我自己也不愿意,因为尊老在我们家是第一原则,爱幼绝对不能凌驾其上。
还有一次团圆节,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天都黑了爸爸还没从学校回来。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厨房里做团圆馍,妈妈时不时地说一句:“你爸最好今天别回来。”我知道她不是不想我爸回来,只是担心我爸被雨淋到。
大馍还在锅里时,院门“嘎吱”一声开了,我和妈妈连忙走到厨房门口往外看,只见爸爸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浑身上下全都淋透了。
妈妈惊喜交集,连忙张罗着给爸爸拿毛巾,换衣服,嘴里却埋怨着:“下这么大雨你还回来,不要命了?”
爸爸一边嚼着团圆馍一边笑道:“团圆节不回家咋行呢?我活了四十多岁,从来没有在外面过过团圆节,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回来。”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年的中秋节,依然是爸爸孤零零地在西安一个人过。自从在上海安家以后,我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跟爸爸妈妈一起过过中秋节了。跟爸爸比起来,我这个儿子当得实在不怎么样。
妈妈已经走了八年,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还过不过中秋节,做不做团圆馍?她会不会嫌我这个儿子不孝顺,另外找别人给她当儿子、打下手呢?
前段时间家里大扫除,突然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我初中时写的日记,其中一篇正好跟中秋节有关。那时候的字跟思想见识一样青涩,但是看过之后,心里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
我的日记(1991年)我现在也跟当年的爸爸一样四十多岁了,不管是事业上还是距离上我都比爸爸走得更远,见识到的东西也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在孝敬老人照顾家庭方面,我跟爸爸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远。
老婆今天突然提议晚上一起做团圆馍,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吃出当年的味道来,可惜没法给爸爸寄一些回去。虽然已经提前给他寄了月饼,但是他更希望尝到的应该还是妈妈做出来的团圆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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