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佛门
一觉醒来,天已然大亮,被衾在身上暖和地覆盖着。华兴隆扭头看了看四周,迷眼里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
他听见有脚步声走来。
“醒了?躺下歇着别动了,你额头有伤。”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传过来,虽然气声很大,但底气很足。
华挣扎着抬起头,努力看清了来者的面孔:这是一个老和尚,双目无神嘴唇蠕动,袈裟已经看不出赤色,每一寸方都可见补丁,但是手里的戒珠闪闪发亮。他的手指粗糙得像自己父亲一样,关节和关节之间,写的都是故事和残破。
“老僧怀字辈名禅,江边打水见小施主落水,救上来,此地为翠瀛寺。” 和尚见少年对现状不太清楚,遂解释道。
“喝了这药罢。”和尚端起破碗。
“长老,可曾见过同我一同落水的姑娘?”他边喝边咳嗽着问。
“然,她在偏堂,那女子也是巳时刚刚醒来,你若身体无恙了,就看她去罢。”老僧说罢起身微微躬身,单手一拜,默然离去。
华艰难地起身,穿过中殿。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剧痛,但比起这些,他更关心那个姑娘的情况。
来到偏堂,他看见在药师佛像下躺着的姑娘,姑娘酣然睡着,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却能看见轻微腾起的绯晕。
他轻轻舒一口气,在药师佛前拜了一下,低身为姑娘盖好衾垫。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人,豆蔻之容,天庭饱满,鼻梁秀气,眼睫轻颤。楚楚动人的样子撩动心弦。
他叹一口气,起身阖上偏堂的门,他清晰的察觉到门缝里的风。
他在寺里一番走动,观察着周遭环境。
“老僧备了素斋膳,来吃点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僧人已经站到了门厅柱背后,阳光透过古树,在地上不规则地撒了耀眼的光斑。僧人的身形在破砖的映射下愈发佝偻。
“谢长老。”华双手合十,敬上一鞠。
他现在印象里仿佛一片空白,许久才想起自己父亲让自己去上海打拼之事。
靠近膳厅,他才看见,这些砖石歪歪扭扭的勾出一个桌子的轮廓,僧人从背后潮湿到微微泛绿的米桶里秤米入碗。
“坐吧,你可能会有些问题问我。”老僧人略带笃定的说道。
“怀禅师傅,我想知道现在是几日了,上轮船班还有没有?”华迫不及待地问。
“先吃,垫垫胃腹。”僧人敲了一下碗,慢慢嚅一口米饭。
“师傅告诉我罢!”华狼吞一口米,一方面饥肠辘辘,另一方面着实为船班着急。
“最近的一班船要等三日以后了,两日前暴雨淋下,长江涨洪,班次都歇下来暂停使用。”僧人不紧不慢。
“啊?三日?”
华不免有些着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走,也不知道自己的船票还生不生效,南京渡到上海按正常流程来约摸七八时辰就可以。
“安心住下吧,三日后老僧送你下山。”僧人仿佛是命令,又好像是劝说。
两人不再交谈,僧人在最后一口米下肚时说一句:“外面世道乱,还是寺里好。”
像是说给自己,也像说给华听。
华附合道:“外面颁布了城市改造,各方势力在暗中顶撞政府,百姓越来越难生存了。”
僧人斜撇他一样,微微笑:“公子少年老成,对当今天下有一定看法啊。”扭头继续说:“看得出你很善良,但为何心不向我佛?”
华疑惑不解:“不敢有此不诚心,师傅何出此言?”
僧人还是微笑:“那你那块玉呢?”
华震惊到,他深知这块玉只有父母家人知道,无论远亲近戚街坊邻居都不知道这块玉的存在,因为父母觉得虽是护身符也是短华家香火的耻辱。那么这个和尚如何知道这玉的存在?
“师傅高明,怎知我有玉?”
僧人不理落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观察地上的落叶朽木,过了很久,轻咳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时间啦!”
华还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老僧扭头注视着他:“因为这玉是我赠你的。”
华的心里瞬间澎湃,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和尚就是父母告诉他的当年赐名的那个行脚僧。
“谢大师!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您!”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凳子上直接跪下,声音略微颤抖。
“看来你爹娘并没有听我当年的话啊,叫你十六岁归门也没有告诉你吧?”
华突然有些担心:“归佛门吗?娘讲过,那不就是今年吗?”
僧人赶紧问:“你今年多大?”
华如实回答:“岁虚十八,实刚好十六。”
僧人哈哈大笑,笑声沙哑刺耳,像极了村口那条癞皮狗的喘气声:“哈哈哈这就是缘吧,佛门相中你清净,选你这时来还愿…”
华有些慌张:“那师傅是要我剃度出家吗?”
“大概是吧?哈哈哈哈哈!缘啊!巧啊!”僧人一脸狡黠,看到华的一脸愁容改口“僧人不是要剃发才为入我门,而是心怀佛谛,戒骄戒嗔。”
华正在犹豫中,听见背后传来细弱的女声:“我这是在哪里?……”
老僧起身留下华一人。
道是:缘起缘落缘聚,轮胎轮转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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