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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小说评介|挽歌——白先勇小说《国葬》之旨趣

白先勇小说评介|挽歌——白先勇小说《国葬》之旨趣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04-16 00:43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国葬》,白先勇 著,收录于《台北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李浩然将军生前十分得意地说过,“我有三员猛将”。章健和叶辉,“人都叫他们‘钢军司令’”。这一对老搭档就是李浩然将军的焦赞孟良,用典若此,忠义若此。刘行奇,“铁军司令”,带着尽打胜仗的部队,是李长官手下头一个得意人。在老副官秦义方的回忆里,“过去”壮烈而恢宏的铺展开一幅戎马铿锵的画面。这副画面严整、庄肃,有着昂扬的气概和奋跃的面貌。

    那时的秦义方,“宽皮带把腰杆子扎得挺挺的,一把擦得乌亮的左轮别在腰边”。如今的秦义方,佝偻着腰,原来握着枪把子的手拄着拐杖,连步行都甚感吃力的他,在老长官的灵堂门口,颤巍巍地往里蹭了进去。

    一个“蹭”字,放开了当下的悲声,让末路英雄的挽歌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渐次展露凄冽的象征寓意。穿了一套旧的藏青哔叽中山装的秦义方,与灵堂里穿着新制服的年轻侍从相比,已是过去的老人儿。这个“过去”,是久处营伍之人内心的刚强,投射在老人们的脾性里,则化作一股“拗”性,它浸透着铿锵之力的刚猛,交织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却在没有仗打了的这些年,成为无形的囚笼,困住了如秦义方、李浩然这般固守往昔,终至湮没沉沦的魂魄。

    小说中,固守往昔在秦义方的意识流动里是他背了暖水壶跟着李洁然,“从广州打到了山海关,几十年间,什么大风大险,都还不是他秦义方陪着他度过去的?”这是秦义方的光彩。“李浩然将军的副官”,让秦义方于白发苍苍的暮年固守在昔日的荣光里,任由脾气里的“拗”性主导了自己同当下的不和与冲突。

    跟了长官几十年,李浩然的脾性秦义方最是清楚不过的。李浩然的独断专行、说一不二无不烙刻着军旅生涯的印记。唯有秦义方,能顺着李浩然的心思,摸透其倔强的拗脾气。这种忠仆似的处世特点,既有崇古之幽情,又成为与当下不谐的矛盾根源。秦义方眼里,那些代替了自己,在李浩然身边的年轻侍从们,都是一群“小王八”。“这批新人!这批小野种子!是很有良心的吗?”秦义方的诘问,把“新”与“旧”,“过去”和“当下”并置到一个充满矛盾的时空维度里,其中的荣耀与淡漠、激情和凄清激烈地交战,最终汇聚成一曲哀绝的挽歌葬掉了故老们偶尔回顾的那个“过去”。

    在故老们的回顾里,因为没有仗打了,七十多岁的李浩然就去爬山、去打猎,用自己不肯服老的“拗”性打发当下这令人不耐烦的日子。李浩然不肯“随随便便就这样倒下去”。他曾经带过上百万的军队,如今却与孤单作伴,其内心的失落秦义方懂得。那是精神深处的无依,面对寂寥当下的失据。

    年轻的侍从们哪里会懂得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空落的心境。这些缺少战火洗礼的一代,穿着新制服,被训练的极有礼貌,却与故老们回顾的“过去”有着极远的隔膜。他们就同李浩然的祭文一般,充斥着“公文式”的刻板,“同质化”的冷漠。故而,李浩然的祭文用于任何一个故老的葬礼,只需略微改动个别语词即能将过去的老人儿一生的功绩尽情褒赞、称颂。

    这种套路化的形式让回顾过去的荣耀的老人儿们有了怨怀和悲情难抑的恨意。章健和叶辉的挽联里,作者用典抒怀,以史喻今,哀叹了关河梦断、身死中道的悲声。“五丈秋风”是一代名相抱憾而逝的故典,“霸陵夜猎”是一世良将失权遭辱的史迹。在故老们的“怨”与“恨”中,“黄巾”、“汉贼”的寓意终将化作一枕黄粱,成为对“过去”偶尔回顾下无甚意义的念叨和记挂。

    刘行奇是推动小说悲声直达高潮的人物。李浩然的三员猛将,章健隐居香港,叶辉住在荣民医院,刘行奇却出了家,做了方外之人。李浩然的灵堂里,秦义方与老和尚刘行奇相顾茫然,待到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二人已是泪眼婆娑。刘行奇带着哽咽的叙述仍然是对“过去”的回顾。回顾中,十几万的广东子弟全军覆没,退至广东的李浩然终于一败涂地。对时局“大势所趋”的黯然喟叹,让李浩然“骤然间好像苍老了十年”。小说在这时隐现出一个悲凉的指向,撤至台湾的李浩然,怀着败军之将的惭愧,被世情逐渐边缘化。他就如同史迹里的“飞将军”,失去了旧有的权位而受到霸陵尉的欺侮。在用典与当下映照的书写下,李浩然心脏病发,“倒在地板上,跟前一个人都不在,连句话也没能留下来”。

    秦义方的恨让他对那些年轻的侍从抱持了发自内心的对立。对立让秦义方无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那个“过去”,是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李浩然到中山陵去谒陵的一幕。这一幕,对秦义方而言,是其营伍生涯的高光时刻,也是《台北人》系列多次述及的情节。秦义方的耳畔,永远都回响着那一声轰雷般地“敬礼——”那时,“那么多高级将领聚在一块儿”,齐齐整整,迸发出胜利的威势。威势中透着欢欣和鼓舞。这份产生自回顾的热烈盖过了当下为李浩然将军出殡时的凄清。因此,回顾是故老们的一种逃避,逃避被年轻一代边缘化了的落寞与孤单,它让故老们对往事偶尔的回顾成为活在当下最大的奢侈。


    (全文完。作于2021年4月15日)

    参考文献:

    欧阳子.白先勇的小说世界.台北人(附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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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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