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口腔炎。”兽医给老BOBBI拔了4颗牙,牙的根部黑如木炭。
那是2014年夏天,没有任何好事发生的季节,老BOBBI流口水已经流了一整年,刚开始以为他吃错东西,或者刺伤了口腔,过一会就好了,不料他那一口黄黄的粘液由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他才4岁,却像个90岁的老头。
而与他同一屋檐下的同伴——我——也好不到哪去。
可能被白雪公主的皇后、睡美人的小气巫婆、灰姑娘的后妈联合下了蛊,一切的乐趣啦、快乐啦、好运气啦,远远看到我就背道而驰。
说来搞笑,我的工作职责竟然是——盖章。每天盖几百个章,盖到天荒地老、盖到肩酸背痛,很长一段时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别人问我做什么工作。
盖章算工作吗?
也不是没想过辞职,但一个没有专业经验的毕业生,即使跳槽,也还是继续做类似的工作吧。
接触到的人大多如《傲慢与偏见》的Mr Collins。男Collins、女Collins、男Collins、女Collins……哪怕每天见面,也无法亲近起来,是连一起吃个便饭都不愿意的关系。
一旦上了饭桌,话题来来去去都是工资、房价和孩子,仿佛这就是所有人生的总和。
真奇怪啊,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只和有限的几个人来往,却不会孤单,工作后每天起码和十来个人打交道,却仿若浮萍无枝可依。
想起王菲说的一句话,大意是一个人的孤独不算什么,当你走上熙熙攘攘的天桥,那种孤独才刻骨铭心。
我勤勤恳恳地给自己做美味的早餐、认认真真地写每一天的工作日志、抓住一切机会和老板汇报工作、日复一日关心所有在乎的人,却一点也不快乐。
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个想法就是“今天该怎么熬过去呀”,像老BOBBI嘴角又臭又长的口水,他从刚开始的竭力想摆脱,渐渐变得麻木不仁,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一次次失望后的平静给我送了一个礼物——恶性肿瘤。
年三十那晚躺在医院,左边是一位得了乳腺炎即将临盆的16岁妈妈,右边是一位患了癌症接受化疗的40岁母亲,如果和这两位相比,我毋庸置疑是幸运的,但这种程度的幸运简直是心酸的鸡汤,我喝不下。
出院后,尽管每天试着找乐子,去跳肚皮舞啦、去找朋友聊天啦、去学日语啦,内心依旧空荡荡的。
很多人说,女孩子找份轻松的工作,再结婚生子就好啦~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目标。
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顶楼,一开门就看到老BOBBI黄黄的口水甩得墙壁、桌角和他自己的胸脯到处都是,夹杂着糜烂的空气,大脑顿时空白一片,无数个夜晚就坐在小小的房间发呆,什么都想做,又什么都不想做。
有时候,挺盼望有个人横空出世来拯救我。
闲来无事看《基督山伯爵》,大仲马结尾处说,人生的一切智慧在于等待与希望。掐指一算,自己已经等待了两年,生活和工作依旧没有起色,也没有任何人出现。
没想到已经两年了,内心一惊,也许是积累到临界点,一个机缘巧合的日子不知怎么地就不管不顾和老板谈判,不惜大吵一架,终于换到了能发挥专业所学的部门。
也从那个时候领会: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能随时帮助你,那就是你自己。
然而神明的光转瞬即逝。
我严格按照兽医的嘱咐,每日泡软软的天然粮给老BOBBI吃,喝各种增强免疫力的药,本以为已经痊愈的他,某一天清晨醒来,又甩出一条黄色的粘液,明晃晃向我示威。
既然手术治不好,那试试保守治疗法吧,于是上网查了许许多多的食疗偏方。
最受热捧的方法是用薏米瘦肉混合鹌鹑蛋每天吃,补充体内的维生素B族,3个月能转好。果断照做,早上给老BOBBI煮好,盯着他全部吃完才去上班,晚上喂用水泡软的天然粮,周而复始,3个月到了无效。
又有说把仙人掌剁碎了喂,效果可观,于是每天照做混在肉汁子里给老BOBBI灌下去,3个月过去了,无效。
接着开始胡思乱想,怀疑老BOBBI是不是吃错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听说绿豆汤和荷叶水能解毒,每天煮了给他喝。只见他有一两天貌似缓和了一点,过几天又犯,反反复复,无效。
那段时间工作又陷入瓶颈。
随着市场的变化,我所在部门的存在价值越来越低,虽然日常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天花板已然下沉。
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不安再次像海水一样漫上头顶。所幸的是这一年打开了人际圈,在公司结识了几个好友知己,互相提点。
最重要的是自身的想法在改变,开始意识到:即使是再枯燥的工作,都不会是白费的,只要用心对待微不足道的事情,所有的积累千转百回,终会在某个需要的时刻派上用场。
这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全部信念,哪怕后来遇到各种大大小小的挫折,对此从不动摇。
默默等待工作的转机,同时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老BOBBI换了另一种进口天然粮,在吃完整整一大包后,奇迹再次降临,他的口腔居然完!好!如!初!
那个冬天是我们最开心的季节。周末天气好的时候,他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全身毛色发亮,雪白的胸脯不再有恶心的污渍,加上牙齿好了食欲大增,整只猫焕然一新。
为了庆祝, 我找了个周末,给他做了一条小鲫鱼。
小鲫鱼清洗干净,用水煮熟,放点酱油,老BOBBI很开心,吃着吃着不知道是被骨头刺到还是怎样,发出“哗哗”的嘶吼声。
然后,他的口腔炎卷土重来。
我已经忘了当时看到他口水又往下滴的心情,自责、后悔还是绝望?
带他去看了全市最好的兽医院,医生说:没得治了。
每天下班回来,一开门就看到被宣判了无期徒刑的老BOBBI,痛苦地眯着眼睛淌口水,粘液的痕迹在电视、书柜、沙发、墙上到处都是。
可他食欲正常、大小便正常、照CT身体各个器官运作都正常。
想起一个兽医说:“猫即使病得再严重,只要愿意喝水,说明还有求生的意志。”
所以,我连“放弃”这种想法都没敢在脑海里停留。
而当时给老BOBBI吃了转好的天然粮已经停产了,既然食疗法没效,就再试试西药吧。
买了治疗口腔炎的阿莫西林,加外敷的碘酒,每天晚上给他服药,用化妆棉喷上碘酒擦拭口腔内部,他一见我就跑,我狠心伸手进他嘴巴擦出一大坨一大坨臭臭黏黏的液体,感觉这辈子都擦不完,感觉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
我尽量忽视这种心情,不再焦躁地等待似有似无的好转,每周把家里打扫干净,该健身就使劲健身,该看书就专心看书,该工作就疯狂工作。
生活就像个顽皮的小孩,今天给你礼物,第二天又收走了。如果这就是生活本身,那无论,都坦然接受吧。
就在某天晚上我大汗淋漓地通下水道的时候,一个惊喜猝不及防——之前一直仰慕的部门向我伸来橄榄枝!
第二天,我马上跟老板递了辞呈,随后一个人去旅游一周。那一周过得很累,但是非常开心。人间所有的美好际遇都是不经意中降临的,当你乐观地去看待事物,并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生活会出其不意地回应你的渴望。
换到新岗位,每天的日子变得快乐且充实,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了脚下生根的感觉。除了老BOBBI的口腔炎遥遥无期,一切都步入正轨了。
我每天给他上药,仍不见好转。他神情总是苦闷,但每当给他梳毛、轻轻地抚摸他的时候,他都会发出享受的“咕噜噜”声音,这让我感觉,事态还是有希望朝好的方向进展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买了一包猫友自制的国产猫粮,没想到就因为这样,奇迹再次发生了!
因为经常加班的缘故,我极少留意老BOBBI身上的变化,但某一天(真的是突然的某一天!)他不再流口水,身上的毛发也变得异常干净,整只猫又回到了健康的状态。
这次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我不知道。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好了。
这时是2016年7月,又一个夏天。距离老BOBBI第一次得口腔炎整整3年。
重新回顾那段压抑的岁月,发现支撑着走下去的,无非是对人、事、物、活持有的一股信念。
这个信念,怎么说呢,就像小时候去上学,远远看到阳光洒在操场旁的桑树上,隐隐预感这一天会有奇妙的事情。
也许是精灵出现、也许是小动物开口说话、也许是一个新转校生的到来……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什么也没发生,但还是开开心心地回家了,因为总觉得奇迹就要来了,奇迹就要来了,不敢错过任何开启不思议时刻的瞬间,于是专注地感受身边的一切、认真对待每一件来到自己身上的事情,这一天过得非常充实。
用心等待,生命的魔法终将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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