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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过路黄(六)

人间过路黄(六)

作者: 阿淅 | 来源:发表于2020-12-11 23:24 被阅读0次

    019

    如果有人问这辈子最想哭的日子,赵逸晖会说,是和祁霜领证的那一天。

    不只是因为他预想的新年到来了,他会迎接一个崭新的、令他有所企盼的人生;也不只是因为他和他的小女神结婚了,有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家,和一个爱他的人。

    还因为那天,祁母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红包塞到他手中,笑得比往常还要和蔼许多,对他说:以后,我也是你妈妈了。

    这辈子第一次收红包,他好久都作不出反应,呆呆地捏着红纸袋子瞧,身旁小妻子抓着他的左手十指交缠,在他耳边嘟囔:“快叫妈妈!”

    赵逸晖以为会有些困难,开口时却发现自己毫不排斥,欣然接受往后的人生中多了一位母亲,甚至感到荣幸之至。

    “妈妈”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实在太遥不可及了,他从十三岁以后就没再喊过。

    从前有一个人总跟他说“我是你妈”,但声音尖锐、语气刻薄,后边要跟一串“你必须听我的”、“打你是为你好”之类的话,一次一次将他曾经垒起的希望推倒、砸碎,渐渐滋生成恨。

    恨养母,更恨着那个不知死活的生母。他不愿考虑自己为何是个孤儿,也不愿设想那个女人有什么难处,无论是否被故意丢弃,都不影响他恨着。

    从小到大,他活得太艰难了,感受不到爱便给予不了爱,只能靠恨来支撑自己。

    他想,有恨的话,人才会有不甘,才会去拼,才更有混出头的欲望吧。

    事实也是如此的。

    当初被收养时,赵逸晖已经六岁多,能记事儿了。

    离开福利院那天,院长问:“以后我们逸晖就有家了,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开心吗?”

    一点儿都不开心。

    可看到老头儿浑浊双眼里掠过的光芒时,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年龄尚幼的他莫名懂得,爷爷是有许多无奈的,他真的太老太老了,老得只能寄希望于陌生人们。

    一个又一个小朋友被领走,有的会把藏了许久的小零食塞给伙伴,说着将去住大房子之类的话;有的也会不舍得地哭出声,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回来看看……赵逸晖看着也听着,却都不往心里去。

    有大人过来领养孩子时,他总是尽可能地躲起来,又难受又自豪地想,无论怎样都要陪着老院长。

    那个每次笑着送完小孩,转头又悄悄抹泪的老人,脸上沟壑深深的,背影也越来越瘦弱了。

    小赵逸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院长爷爷孤独得像大门口那块树根,很矮,没有枝叶,几乎要埋进土里的样子。

    他操心极了,看着空空的院子满是掉落的银杏叶,觉得老头儿好可怜——这么多,可怎么扫?

    “院长爷爷,大家都走了,你呢?”

    “爷爷也回家啊。”

    原来爷爷是有家的吗?

    他仰着疑惑的小脑袋,半是怀疑半是安心,在老院长笑眯眯的目光中,跟着那对承诺会照顾好他的夫妇走了。

    后来常常感慨,小时候就是天真。

    院长爷爷跟他们有什么不同?那排平实简陋的屋舍,那堆破裂却干净的锅碗,那群又皮又乖的猴崽子,不就是家?

    最后一个孩子离开以后,家里大概只剩旧收音机能发出声音了;老人再不用花心思在饭菜上,可能馒头开水就是一顿;没有一群争表现的小家伙帮着干活,会不会很辛苦……

    赵逸晖在离福利院远远的地方幻想,无数次后悔,如果当时不走就好了。

    他不是个不懂感恩的坏孩子,所谓的新家供他吃住已是难得,让他照顾弟妹也可以,指使他干活他也没有怨言,打骂打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不明白,这个不富裕的家庭为何还要收养一个孩子呢?懦弱的男人和暴躁的女人在一起不幸福为什么不分开?他们天天找理由损他一顿是不是脑子有病?

    成长是个不断提出疑问和不断寻找答案的过程,只是他慢慢地都不在意了。

    不管是为了多口人分些政府的好处、是要一个听话的小保姆、还是要个能赚钱孝顺他们的儿子,都不该将他烧给院长的纸钱浇湿的。

    就这么一件“小事”,他可真的恨了这家人好多年呢。

    因为知道自己在那个家里什么地位,赵逸晖常常会有意识地攒钱,帮住宿生带零食赚差价,帮老师买教辅赚余额;另外帮学渣写作业、帮后进生补课,卖旧书卖饮料瓶,几乎是什么有钱做什么。

    赚到钱买车票,到了却只看到一起荒废的建筑,一块随意的墓碑,他浑浑噩噩,哭得喉咙冒血。

    听说老人死得安静,四天才被收垃圾的大爷发现。

    他偷偷去又偷偷回,接着做各种赚钱的小活动。

    又赚到钱买元宝,还没烧一半就被养母一盆淘米水扑没了,再怎么点也点不起来。

    呵,逼得他第一次帮人做事不收钱,还倒贴了一包大辣片。

    那天放学,刘显不知道哪里搞了个大麻袋,俩人一起截了他的小胖子弟弟,揍得人亲爹亲妈见了都不认识,将近一个月下不来床……

    后来,他偶尔不经意地露出手臂上的伤,偶尔盯着邻居的食物不敢说话,偶尔被发现躲起来抹眼泪,一个被家暴的吃不饱的小可怜模样,不知道给那家人招了多少骂名。

    那年他十二岁。

    刘显每次提起都拍拍手说:“狗还是你狗。”

    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跟圣父似的,那么多年赚的钱总要分出一部分给那家人,断绝关系前又是买房又是送存折的,是怕他们过得不好吗?

    是啊。

    不就是怕他们过得不好嘛?

    读初中时,他看到《老子》中有句话叫“将欲废之,必固兴之”,不明白具体什么意思,但隐隐约约觉得是句狠话,问过老师后乐了老半天,一个既能报恩又能报复的办法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他对那一家人开始了毫无底线地有求必应。

    养母教训他时,他不再硬抗,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养父丢给他的事他都会做得挑不出毛病;弟弟抢他的东西,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就轻易原谅了;妹妹勒索同学被他发现后,他不仅顺着威胁帮她隐瞒了下来,还稳定地给受害人拿钱去喂她的胃口……

    等他能赚大钱了,经济上对他们更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久而久之,他成了摇钱树,成了主心骨,成了他们方方面面的依赖。

    刘显说他狗,他是认的。

    不管他在当中出了几分力,两个小的基本是废了,除了惹事和花钱一无所长,而两个老的也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按推算,他留的钱还够挥霍两个来月的,到时他们就会觊觎那房子,等把房子啃没了,由奢入俭难,一家人就报团等死吧。

    他都不需要考虑他们翻身的可能性,毕竟臭虫就是会烂在泥里的。

    也曾觉得自己有点坏,可他又始终记得,院长爷爷让他当个好男孩,要正直,要刚强,要顶天立地,即使他过得再难再苦,心态都没崩过。

    真正算计得狠的,确确实实也就那一家人,但凡他们对他有过一点点好,其实他都不至于这么绝。

    他知道刘显告诉了祁霜不少事,给他刷了好一把心疼值,小丫头有段时间极其宠他,端茶送水,揉肩捶腿,有事没事就将他夸上了天,仿佛他是全宇宙最棒的崽崽。

    动不动就是“你最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呀?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嫁给你!”

    说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元旦当天,妈妈瞧着厨房里洗水果的小姑娘,郑重无比地跟他担保:“我家闺女很乖的,你不用担心她欺负你,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赵逸晖心里小声逼逼:不不不,你闺女只在你面前乖,在我面前就是个小浑蛋,一天不欺负我就浑身难受。

    偏偏他还就喜欢被她欺负……

    那晚的祁霜身娇体软,趴在他身上听他说完,挠了挠他的胳肢窝:“我欺负你也是因为我爱你吖。”

    他一整天都在开心,笑得嘴都酸了,被她挠得受不了,只能服软:“那我给你欺负一辈子。”

    “嗯啊嗯啊!我会爱你一辈子的!mua~”

    不得不说,虽然祁霜天天找机会欺负他,却也时时刻刻给他塞糖,他总有一种被泡在蜜罐里的错觉。

    隔天,收到这辈子的第二个红包时,他想,有的小坏蛋实际上是个小天使来的吧。

    祁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甚至像个逗弄小baby的怪阿姨,觉得不够,又揉了揉他的脸,凑过去亲好多下,说的话也哄着他似的:“我们小赵也是个有红包收的宝宝哦!”

    他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恨不得把眼前的心肝宝贝揉到自己身体里去,最后还是只理智地抱抱她:“祁祁,你不用这样子的,过去的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吗?”

    “难道……不是吗?”

    “拜托!你这么帅!这么优秀!有个这么美丽又可爱温柔又善良的老婆!有什么好可怜的哇?”

    赵逸晖差点被他自恋的小媳妇逗笑,忍了忍,默默泡了杯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想看看她还可以扯出些什么花来。

    事实证明,她可以的→_→

    比如什么“你现在最可怜的就是一把年纪还没个娃,咱们家人丁稀薄,我们晚上努力努力,为妈妈添个小外孙吧!”

    再比如什么“别说红包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太可乐了。

    别看小姑娘平日里一开口各种乱七八糟的,真要哄人绝对是一把好手,赵逸晖觉得换了谁都遭不住,他也只是个俗人,就贪这口啊。

    妈妈说的没错,跟祁祁在一起真的会很幸福。

    所以他想,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人,是他才对吧?

    020

    结婚以后,赵逸晖觉得有必要让祁霜认识认识他的社交圈,便前前后后带她去见了刘显全家、刘显老师全家、刘显全班以及刘显全公司……等等。

    祁霜从兴致勃勃到心如死灰。

    合着刘显的就是他的,多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但她咋就这么不爽呢?

    了解了哥俩相识、相知、相爱相杀的全过程以后,祁霜怀着感恩的心给刘显所有对赵逸晖表示过善意的亲朋好友们发了喜糖,唯独漏掉了本尊。

    她终于有些理解、接受并且承认了:刘显于她,就像她于祝启曜、涂敏敏于赵逸晖一样。

    另一半的死党,就是天敌啊!

    他们聊工作的时候,她一头雾水:特么的真复杂,能不能说点好懂的,这样她很尴尬啊;

    他们说经历的时候,她五味杂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革命友谊嘛,涂涂跟她也是的;

    聚会时赵逸晖还要照顾对方有何忌口,简直就跟照顾她是一样的,她怒火中烧:草(一种植物)!这怎么忍?!

    于是,她快速高效地学会了插科打诨、挑拨离间、撒娇告状、假哭卖惨等一系列小动作,企图让他们关系破裂一下下,奈何兄弟情谊坚若磐石,不管她说啥,她老公都能给出合理解释。

    最后一件事,她告诉他:“刘显还造谣说你财迷,痴于敛财,都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了,怎么可能嘛?!”

    过分了啊,就他那气质、那形象,清风朗月,俊逸风雅的,财迷?鬼信哦!

    谁知他眉毛轻微挑起,抿嘴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造谣,我就是财迷。”

    ⊙_⊙?!

    为了好哥们儿都能瞎说八道了吗?!

    她累了,闷声趴在沙发上,偶尔抬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脸上写着“你跟你兄弟过去吧”。

    可爱死了。

    赵逸晖满脑子充斥着这四个字,忍笑将她扶起来,按在怀里又揉又捏,乐呵呵的:“醋劲这么大呢?”

    “哼!”祁霜翻了个白眼,问:“你怎么就财迷了?”

    “我这么多年无论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赚钱,不只刘显,几乎大部分人对我都是这么个印象啊。”他盘腿坐着,将祁霜弓腰曲腿抱在怀里,好像在抱一只小奶猫,画面有爱极了。

    “可是你平时一点都不抠啊。”尤其是在给她花钱的时候,生怕用不完似的。

    “又不矛盾。”

    他在赚钱方面是真的挺斤斤计较的,该是他的就必须是他的,一分都不能少,至于钱到了他手里,怎么花是他的事,谁规定财迷都是扣扣搜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穷怕了的人都这样,他只知道在过去的十来年中,赚钱对他来说是高于一切的,读书比赛学技能,归根到底是为了更好地赚钱。而赚钱是为了有得花、为了不亏待自己。

    所以如果有人对他说些“赚钱不容易,能省就省”之类的,不说嗤之以鼻,不以为意他多少会有点的。

    多新鲜呐?赚钱多不容易他比谁都清楚,但省是不可能省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不挥霍都觉得对不住自己,他向来信奉“花钱是赚钱的动力”,而花完再赚就是了,没毛病吧?

    在赵逸晖的认知里,钱就是一切事物的前提啊,衣食住行、兴趣爱好、养家糊口、教育医学,有钱万事畅通,没钱寸步难行。

    甚至连尊严,他都觉得钱能给他。想起以前那种为了买块五毛钱的橡皮都得低声下气的日子就觉得耳朵痒,养母骂人真的太难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钱去买飞机呢。

    从前刘显看他对计算机那么有兴趣和天赋,跟他商量着一起开公司、从无到有做个品牌、为了梦想一起努力云云,他脱口而出就是“梦想?什么梦想?梦想哪有搞钱重要?”

    在他们一起的创业过程中,做项目可以,钱要算清楚;投资可以,股份比要讲好;管理公司就算了,挂个技术总监的职,搞不定的问题再找他,年底分红别少了就行……

    他很明确地表示过:作为兄弟,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但是你跟我借钱的话,一定要还啊(;`O´)o

    也难怪人家说他财迷,他都觉得自己中了钱的毒。

    祁霜觉得自己得重新认识一下赵逸晖了。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妈妈犯懒让他帮着收租的时候,这货兴奋得摩拳擦掌的样子,当时以为是出于好奇,如今再想想……他是喜欢钱进口袋的感觉?

    尼玛这也太幻灭了吧(ノ=Д=)ノ┻━┻

    “那现在呢?在你心里钱重要还是我重要?”她悄悄扯开赵逸晖的衬衫,把凉凉的jiojio伸进去贴着六块腹肌取个暖,双眼亮晶晶地瞅他。

    赵逸晖感觉尾椎骨窜上一阵麻,咬牙按住姑娘磨来磨去的脚,不答反问:“天气越来越冷了,让你穿袜子怎么总是不听话?”

    不穿袜子就算了,她还喜欢赤着脚满屋子跑,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为此他还特意找人来铺了地毯,但入冬就手脚冰凉的问题哪是铺地毯就好的,他都唠叨多少回了,小丫头转头就忘。

    祁霜看他又有点小生气了,模样怂唧唧地又开始撩他:“我不要袜子嘛,我要你……”

    又来!!!

    男人面无表情地瞪她,将她的脸揉向自己胸口,脸上才松了松,唇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嘴上不饶人地念着:“烦人精。”

    他偷笑祁霜也偷笑,赵逸晖好哄得要命,只要不是大问题,这招几乎百试百灵。

    她踩住脚下的腹肌又动了动,示意他别转移话题。

    “……”宝宝你别用脚趾甲挠我!!!

    赵逸晖咳了一声才道:“你重要,当然是你重要。”

    “以前赚钱是为了吃得饱饭住得起房,如今全都实现了,最最最重要就是和你在一起了啊。”

    “我现在赚钱的出发点已经变成了你,为了让我的祁祁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为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为了做一个好丈夫,为了不让你觉得我也不过如此。”

    “我现在再努力,都是为了你、为了家、为了我们。”

    “虽然喜欢钱,但我能为了你不要钱,却不能为了钱不要你,你说说,哪个重要?嗯?”

    祁霜靠着他暖暖的身体,被绕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但不妨碍她听懂——赵逸晖爱钱胜于一切,但爱她胜于钱。

    虽然这个比较猛地一听,俗不可耐的,但她还是感到十分满足。

    苦孩子爱钱天经地义,但随着年岁增长、随着心境变化、随着遇见和爱恋,她在他心里成了唯一。

    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老公的怀里又香又舒服,还是睡觉吧。

    赵逸晖听着祁霜细细的呼吸声,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轻吻她可爱的小发旋,看向墙上的时钟,红着耳朵叹了口气。

    他有一点点难受╯﹏╰

    浑身滚烫滚烫的,他想……

    现在还早,要不要把小姑娘弄醒?那么深情地剖析了一把他的爱意,难道不该接着做点什么吗?这丫头怎么可以说睡就睡?睡就算了,还拱来拱去!当他是死的吗?!

    祁霜好像真的做了个甜甜的梦,完全不知道抱着她的人有多煎熬,时不时欢快地扭了扭。

    赵某生无可恋,让他真把人闹醒又舍不得,一个姿势捱到了凌晨三点,终于等到怀里的小公主睁开眼睛,声线平静地来了句:“说吧,要几次?”

    “哈?”

    夜太美,尽管再危险,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

    醒过来两个多钟,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祁霜又一次睡死了(//∇//)

    021

    有些人是真的记忆力不太好,但是没关系,她有个棒棒的老公~

    三天后,赵逸晖问她:“宝宝,你还吃刘显的醋吗?”

    “!!!”

    她说呢,那天怎么总有点没解决问题的失落感?财迷话题喧宾夺主,把她原来在意的事都压下去了,但赵逸晖财不财迷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刘显这个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的人啊(`Δ´)!

    “你说!他有没有觊觎过你的美貌?”

    什么玩意儿?

    赵逸晖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和刘显相识多年,有经历、有默契、有话题,小姑娘不高兴可以理解,但没必要想歪吧?

    他戳了戳祁霜的额头,教训道:“少看些乱七……”

    想到朋友当中也有gay,连忙刹住了嘴重说:“他有喜欢的人,女的。”

    “他不是单身?”

    “还在追。”追了十年都没追到,真没用。

    “谁呀?他公司的?我认识吗?”祁霜想想几天前在显然科技感受到的快乐,八卦之魂就这么燃了起来。

    她本来觉得像这种科技公司一定跟个和尚庙似的,上次去家里吃饭的徐徐可能就是仅有的一碗粥呢……去了才发现,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啊,放眼望去,波涛汹涌的说~

    她老公在公司同事眼里就跟个祖宗似的,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有难啃的项目才赏脸出席一下下,神秘到不行。

    所以两人刚到就被包围了,她埋在香喷喷的小姐姐中头昏脑胀,最后还是他黑着脸把她拽出来的。

    “你认识,就是徐秘书。”

    “哇!”

    赵逸晖觉得他老婆跟条蚯蚓似的,没心没肺,一有别的事就忘了重点,最后还得他来cue:“祁祁,我最近听说过一句话,不知道对不对,请教请教你。”

    “什么话?”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语气怎么怪怪的?

    “你吃刘显的醋,想过你和涂敏敏喝一杯奶茶时我的心情吗?”

    “当然……”没有了。

    “还有,今天你跟我说祝启曜什么来着?”

    祁霜眨了眨眼,她说什么来着?

    噢,她说这人整个混合着一股柠檬的清香和绿茶的芬芳啊,有什么问题吗?

    赵逸晖俯首朝她软糯得像麻薯团子一样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额头相抵与她对视,目光炯炯,轻易便能从中提炼出了“你品,你细品”五个字。

    “……”会心一击,双标人士祁小姐痛苦地合上了眼。

    突然无话可说。

    而且无法反驳。

    就当无事发生吧!

    “哈哈哈~”想笑笑掩饰一下尴尬,就见男人表情失落翻起了旧账:“听到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了,毕竟我跟祝启曜的想法一样,他做的也都是我想做的。”

    “你根本不知道你和涂敏敏有多过分,一点儿都没有已婚人士的自觉,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你还跟我在一起,我都是可以接受的。”

    祁霜:???

    这是报了什么白莲班进修吗?话术如此精湛!

    她一阵头皮发麻,直觉追究下去的话理亏的将是自己,不由用力甩了甩脑袋,麻溜地认错:“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对不起嘛,我错了,不应该因为涂涂忽略你的,我保证深刻反省!”

    “……”他怎么半分都不信呢?

    “哎呀老公!!!”姑娘圈住他的脖子一阵晃,嗲里嗲气又开始了:“你别生气啦,我最爱你了!”

    赵逸晖撇了撇嘴。

    说句实话,他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否则就他老婆那色样,自己早不知道气死多少回了。他只是发现,祁霜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对涂敏敏的保护欲有多强烈?

    真的是那种他理解不了的强烈。

    从年龄上来说,涂敏敏是姐姐,祁霜是妹妹,在他直男的世界里,姐姐照顾妹妹才是正确的。

    好像他和刘显之间是自己关照对方多一些?害!虽然他比较年轻,但刘显向来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不可作比(//∇//)

    从形象上来看,涂敏敏属于美艳型的女生,祁霜跟他说那叫浓颜系,他不太懂,不过他觉得如果同时认识她们俩,大部分人都会将祁霜划分为“被保护者”行列的。

    娃娃脸、声音甜、身形娇柔,偶尔有些俏皮的小动作,看上去就很乖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一点,不得不说迷惑性还挺大的。

    再从性格上分析,他老婆这闺蜜并不是软弱忧郁的那一挂,平日里两个人是同样的风风火火,闹起来可能四个大汉都制不住,他和祝启曜完全是靠刷脸才让她们稍微听话的。

    这样一个张嘴就知道不好惹的角色,凭啥让他宝宝来护着(;`O´)o

    祁霜当真反省了自己,不由得更心疼赵逸晖了,毕竟比起祝启曜,他的操作可正常太多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她闺蜜的对象天生不对盘,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所以有祝启曜在的场合她总是下意识地黏着涂涂,恨不得将他气死,好像就忽略了自家老公的感受……

    中午四个人一块吃饭时,她顶着祝启曜的死亡视线对涂敏敏频繁稳定地输出爱,夹菜夹肉调蘸料,螃蟹分着吃,饮料她来倒……对方表情越阴狠她就笑得越甜蜜。

    过后想一想,她真像有毛病的样子。祁霜啃了啃手指甲,眨巴眨巴望着赵逸晖。

    赵逸晖为了防止自己没出息,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撒娇不管用的。”

    小姑娘的情绪突然十分糟糕,用力咬了一下嘴里的食指,动作抽搐,眼睫毛在男人掌心刷了刷。

    意识到不对劲,赵逸晖急忙将她的手指从她嘴里拿出来,轻轻碰着指腹上的牙印,不明所以,又不太敢继续问了。

    他第一次见祁霜这样。

    苦恼,又茫然,还很悲伤的感觉。

    怜惜地亲吻她嫩乎乎的小脸蛋,有些生疏地安抚:“祁祁乖啊,老公不问了,涂涂是你的好朋友,我怎么会吃她的醋呢,都是跟你开玩笑的。”

    其实之前他就有所感知,小丫头平日里嘻嘻哈哈欢天喜地的,却偶尔会在非常高兴的时候苦下脸来,甚至掉眼泪。

    为此他还纠结了好一阵,以为他的姑娘心里藏着什么白月光,毕竟每次问起她都闭口不谈,倒是没想到会和涂敏敏有关。

    祁霜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腰开始说:“老公,我爸爸死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上。”

    没有任何铺垫,口吻平淡地就起了个头,好像在说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一样。赵逸晖听得一愣,揽着她的手倏然收紧,无声给予她力量。

    她九岁之前,是个皮得不行的女孩子,爸爸就她一个宝贝,宠得不得了。

    车祸发生的时候,他们俩刚从游乐场出来,正想去给妈妈买她爱吃的糕点……那一刻,车轮急刹抓地的声音特别难听,像把尖刀,从耳朵插进去,刺穿了脑袋。

    她有种整个人被举起来往地上摔的感觉,身上很痛很痛,而且动弹不得。

    前挡风玻璃裂成密密的一张网,血溅得到处都是,她脸上也有,都是爸爸的。

    爸爸趴在方向盘上,眼睛没剩多少神采,看着女儿睁大双眼喘不上气的样子痛心不已,想让她不要害怕,试图抬手发现不行,试图开口也发不出声音。

    祁霜想哭想喊,还想报警,但声带像报废了一样,她的肩膀和腿似乎被撞碎了,晕过去之前,就看到爸爸的嘴唇动了动,再无其他。

    只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的家庭就不完整了。

    她还那么小,就体会了天塌下来的感觉。

    妈妈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了,不仅要天天到医院照顾她,还要处理车祸带来的一切问题,办葬礼、选墓园、跑警局和法院,连停下来哭一哭的时间都没有。

    灾祸可怖可恶。

    有人本来是被丈夫娇宠着的小妻子,不得不独当一面,守寡、教养女儿、支撑家庭、打理生意……

    有人本来是父亲连着血脉的心肝肉,精神受到了激荡,失声、休学养伤、意志消沉、掩藏自己……

    祁霜花了八个多月的时间,重新学习讲话,重新学习笑,重新学习当一个正常孩子,虽然她心里觉得非常无趣。

    可午夜梦回,她总能读懂爸爸死前想说什么,那张不断流出血液的嘴巴,像平常一样教育着她:“听妈妈的话。”

    她真的做得很好。

    她很乖,也很听妈妈的话。

    十七岁的时候,祁霜又遇见了一场车祸,这次她是个行人,目睹着别人的绝望。

    车头冒火,两辆车起码当场死了四个人,她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焦急又害怕,吵吵嚷嚷地对着电话说什么,听得烦死了。

    生命的消逝是一瞬间的事,干嘛要做这些无用功呢?警车、消防车、救护车,来了并不能挽救什么。

    祁霜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冷血得自己都害怕,可当她视线扫到其中一辆车的后座时,没多考虑就找了两块板砖过去了……

    看到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但所有人都在等专业人员的到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冷静且冲动,先砸驾驶座的玻璃窗,按下控制键,再拉开后车门,把人扯出来。

    她当然知道随时可能爆炸,但那个很漂亮的女孩,死了实在太可惜。

    涂敏敏总说她的命是祁霜的,为了祁霜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搞得祁霜很是无语:好中二啊。

    这么中二的一个人,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居然妄图治愈她……更奇葩的是,她居然真的被治愈到了。

    谁知道一个孩子的内心有多晦涩阴郁吗?她用自己超高的文化水平,将它比做月球。远远看去朦胧美好,实际上表面坑坑洼洼,干干巴巴的,探索它的人一般都漂浮着落不了地。

    那么多年了,她终于遇到一个能看出她虚假面具的人,不可谓不吃惊,她跟对方较真了好久,无论什么都要反驳,跟吃饱了撑着似的。

    “我有很多朋友,但只有涂涂知道我很孤独,我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我是个小怪物。”

    赵逸晖感觉他的心快要痛死了,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祁霜,呆愣在车里,看着父亲的生命流逝而无能为力,内心嘶吼,全身痉挛。

    原来,他的宝贝并不是一直无忧无虑的。

    或许在祁霜的眼里,涂敏敏本来是像爸爸一样要死的,但被她救了,她有必要照拂好人家多出来的人生才能安心,而祝启曜又是个神经病……

    摸了摸胸口圆圆的小脑袋,赵逸晖点了点头,表示非常理解。相遇太迟,他还得感谢涂敏敏呢,在他到来之前,陪他的姑娘慢慢变好。

    他甚至猜想,祝启曜能这么忍祁霜,怕不是看在她当年对涂敏敏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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