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班主任,是个女人。
是的,就是个人而已,我甚至都懒得称呼她一声老师。
样貌与年龄都记得不太清了,她是教数学的,幼儿园学前班的数学,是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教,不过园方却选择了一个脾气略大的正常人。
她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们,和那些阿姨不同,她是班主任,要对我们严加管教,做好小学一年级的起步准备。
在战战兢兢上完一节课后,我发现她教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之类之类的,然后我放心大胆的和同桌男生唠起嗑来。
这家伙是个关系户!
这个结论是我很多年后无意中回味起这件事时得出来的,日后还让我痛苦了很长时间。
我俩开心的说着些小屁孩喜欢聊的事,估计是声音大了,被班主任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后点名让我们站起来。
我利落爽快的站了起来,这家伙倒是扭扭捏捏,墨迹了一大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起身,然后班主任又扭过头继续讲她的课,我在下面也放老实了,认认真真地听着。
那个时候一节课应该不长,但我记得罚站得很累很累,心理作用占大多数吧。我往旁边一瞥,靠!这家伙居然坐在桌子上,我俩的桌子之间有一条缝,他挤在里面,横坐在桌子上,对傻站着的我挤眉弄眼。
这不能忍!我看了看班主任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于是也挪挪书,学他的样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随后沉迷于数棒棒班主任一眼看见了我,甩下粉笔怒喝:“黔驴,叫你站着你居然敢坐在桌子上,你给我滚出去!”
这是原话,我记到今天。
幼小而又傻逼的我被“滚”这个字直接震晕,记忆中人生第一次,第一次被要求用身体做这个动作,我噙着两汪泪水纠结了一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
我打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还是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记起来的,当时的我是真的想“滚”出去,入学较早,那个时候应该还不到六岁,自尊心作祟吧,小小年纪,自尊心居然强到让我去反抗那个老师的决定。当然这并不值钱的自尊陪伴了我许多年,是最能控制理解我,为我背黑锅的老朋友。
回到那时候,我站在教室门外,那个时候是冬天,从温暖的教室被驱逐,寒风催人泪,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没有反思,也不想反思,我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只把我一个人赶出来,和我说话那小子不也坐在桌子上吗?我很愤怒,但更多的是迷茫,似乎离下课还有很久,我出来干嘛?这么冷,我去哪?
纠结片刻后,我随着螺旋楼梯往下走,人还没有护栏高,我边走边张望,应该还是在哭吧,要不然怎么会引起拯救我的女神的注意?
我的女神,是在幼儿园工作的一位老阿姨。
不对,准确来说是老阿姨们,每次她们都会在上课前来一趟教室,为没有吃早点或没吃饱的人送来饺子、包子。穿着油腻而又香味四溢围裙的她们在教室走廊里穿梭,吆喝:“还有饺子,包子……那位宝宝还没吃早点?
学前班的我也还是宝宝啊!
最让我感动的是她们不厌其烦,循环不断的吆喝,非要把每个班都转上三遍才管够,驱使着每位想吃也不敢叫的宝宝伸出欲望之手,背负着大胖子的骂名也要加餐的每位,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肉馅蒸饺、小笼包,香味四溢,嫩滑爽口。
大胖子,屁股大,三把椅子坐不下。
一直以来害怕被叫胖子的只敢昂起头,傻傻的留着口水看着,每当这时,暖心的阿姨们总能捕捉到我散发着爱意的目光,嚷嚷着:“这里还有一个宝宝没有吃饱。”然后伸长胳膊向我投喂来粮食。
在这些阿姨的鼓励下,我由一个害怕被叫胖子的瘦宝宝变成了勇敢直面嘲讽的胖子。
真羡慕那时啊,吃的多的人才被叫胖子,哪像现在……
算了,对于我来说都一样。
在楼梯的转角,我遇见了女神之一,依稀记得她有点胖,但是足够温暖,女神分之一亲切的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在得到我被老师赶出来的回答后温柔的拉住了我的手,把我送到了……食堂。
不不不记忆好像出了点差错,我记得那位阿姨好像是带着霸道的宠溺,根本没有等我回答就把我抱向了食堂。
反正结果就是食堂。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忘记了,但是食堂散发着的飘香让我忘记了这个阴影般的班主任,现在回想起这事,我要向那个偏心狠心恶心的班主任大骂一声:“淦!”
不知道在她打开门,发现我不见了的时候会不会很慌乱呢?
我也只能这样恶作剧似的想想了。
此外,关于食堂和班主任还有另外一个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的班主任是我的第二任班主任,故事发生在不久后的小学一年级。
怀着对知识的尊敬和每日五毛的自由支配零花钱我走进了小学,见到了陪伴我三年,她还是个数学老师,似乎班主任不是数学老师就是语文老师,她姓邹,彼时的一年级小屁孩还不敢骂老师,自然也就对老师的全名没什么印象了。
小学第一天,我有老爸老妈送,邹老师也特别开心,老师和我一样,眉心中间有一颗痣,她的比较正,而且很大,我的就有点右歪,大小在我脸上的痣中只能勉强排个第三。
邹老师诚实而又谦逊,只说这孩子和我一样眉心都有一颗痣,连美人都不敢加。老爸老妈与邹老师愉快地交流着我的生活与学习,并吃下了她关于学校饭票的安利。
还记得那天晚上回家后,老妈拿着两大片饭票对我说,以后再学校吃午餐就行了,早餐在外面吃,省钱。
那个时候是04年,父母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小学早饭供应是两元,午饭是3块五,并在之后的几年里不断涨价,我如果在校外吃早点的话,只要一块就够了。
于是之后每个月月底的周五,就变成了我最难熬的时光。
月底了,老师又要让小学生们吃下下个月早、午饭票的安利,她拿着花名册坐在讲台上面,挨个儿念我们学生的名字,念到一个,便上去一个,接受邹老师的循循善诱,早有乖巧的小孩子提前向老师报名在学校吃两餐,然后这个时间他们就可以在操场放肆地玩耍,而我们这些抗争到底的孩子就只能在教室里坐如针毡。
在学校吃两餐的人会得到三颗小星星,吃午餐的会有两颗,吃早餐的一颗。星星贴在教室后门的一张八开的纸上,纸好像是每个月更新一次,像其他的作业写得好,运动会得奖之类之类的会继续奖星星,至于每个月星星最多的人会怎么样?对不起,可能因为奖励太少或者我根本没得到过,早就忘了。
这就是说,报名吃两餐的人会在月初就得到三颗小星星,还能荣获帮邹老师剪星星的机会,我不算差,报名吃午餐,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两颗星星,但却从没有帮老师剪过星星,那些会剪的人绝不会告诉别人怎么剪,我曾央求奶奶教我剪,事成后拿到学校却被她们带着多一颗星星的偏见嘲笑一通,从此也就不剪了。
望着后门参差不齐的星星阵,我想着就是所谓的“输在起跑线上”。
一个一个的,低着头上去,然后小部分都是以更低的姿态走下来,有的只吃一餐的或者一餐都不吃的同学被加餐后走下来时会带着一种跋扈,收拾好书包后就出去玩儿了,我是那些小部分中的绝对钉子户,只吃中餐,绝不加餐,不像那些吃早餐的人还有机会升级成中餐,我既不升级也不加餐,只是低着头走上去,再走下来。
当然还有比我更惨的,那些一餐都不吃的钉子户,面对老师的邹老师的爱之深、责之切也不为所动,也许是因为开月第一炮没有打响的原因,他们的星星列总是光秃秃的。
在我前面的是一个机灵的男孩子,每次他吃中餐,但他会故意先报早餐,再在老师的引导下改为中餐,刷刷好感度。每次都能看见他得意洋洋地下来。然而那个时候傻逼的我认为他只是个傻逼罢了,反正星星都一样,绕什么弯子?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这家伙绕着绕着把自己绕进去了,玩不过邹老师的他报了好几次全餐。
终于到我了,提起一口气,我故作镇静地走向讲台,稳住下盘,生怕自己摔一个大跟头,背脊窝里感觉有电流哧溜溜地往上窜,酥麻一片。
我把自己端上讲台,端到老师面前,站定。
老师先是扯闲,巴拉了几句学习与生活,随后话锋和画风同时一转,由数学老师变成了推销老大头。
老大头亲切地问我,下个月准不准备在学校吃全餐?
看看这谈话的艺术,不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先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想必这次大头只想直奔主题,不像之前几次那样放过我了。
我紧张巴拉,颤颤巍巍表示只准备吃午餐。
邹老师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果真不简单。
老师开始往前面翻小册子,边翻边念叨:“黔驴,你上个月也只吃了午餐,之前也一直只吃午餐,就开学第一个月吃了全餐……
这次吃全餐吧,好不好?
我梗直了脖子,知道自己这次逃脱的几率很小了,但想着老妈买很便宜的蔬菜也会象征性地还价,我还是决定象征性地临死挣扎一番。
避开老师期翼的大眼睛和那汗糊糊的开了天眼一般闪闪发光的美人痣,我屏住脚尖,带着少花一块五的决意道:“还是只想吃中餐。”
老师眼睛都小了一圈,也不把脑门上的那颗痣冲着我了
她捻起笔在册子上给我标了个中餐。“下去吧”,她说,“找万同学拿两颗星星。”
我在背后绞着的手缓缓松开,向着万同学的座位上走过去,就在左脚踏出讲台的一刹那,我突然听见了老师的一声叹气。
是叹气不是叹息,重重地一声“唉”后面还藏连着一个“xi”的音,从舌头上面滚过去,好像一阵风,把我脑海中的记忆吹开了。
那是前几个星期的早上,我在食堂的打饭窗口前排着长队,同桌阎王在游戏中输给我了一张早饭票,让我也有机会能吃吃学校的鸡蛋糕。
食堂窗口有很长的雨棚,专门为一排就是三四十米的早饭队准备的,窗口不多而买饭的人多,小学生的书包还特别鼓。我在队伍中心有点紧张,生怕晚了鸡蛋糕就被打完了,小学家长都管得紧,哪能有早上吃蛋糕的机会?有的孩子就专为这块鸡蛋糕报了全餐。所以在早饭各类中,鸡蛋糕总是最快售罄的。
我不停地跺着脚,一张薄薄的小饭票翻来覆去地揉,我的前面是书包上都挂着一串小星星的方同学,我俩一点点往前蹭,终于蹭到了队伍前五分之一的位置,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吧。我激动地把手搭上了方同学的肩头,踮起脚向前张望,看着为数不多的鸡蛋糕一块块向窗口流出,方同学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手前一指“看!邹老师!”
身穿红色外套的邹老师看起来有点着急,为了绕开小路上磨磨唧唧的小学生,她大步流星地从草坪上走过,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挤的老师窗口,邹老师拐了一个弯,笔直地插在了我这一队的最前端。
“邹老师插队欸。”万同学对我小声地说。
我有点愤怒更有点懵逼,老师不是平时教育我们不插队的吗?为啥现在她插起了队,我要说吗?她在插队呢!
然后隔着五六米,我大吼了一声“邹老师插队!”喊到“老”的时候邹老师就已经皱着眉回头了,美人痣挤进了眉间的“川”字中,显得沟壑更为幽深,瞬间唬得我音量小了几倍,可惜的是神经传达慢了一步,我还是把这句状完美地告诉了犯事者本人。
邹老师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转头拿起一袋包子走了,我傻傻地瞅着看起来并不想理我的万同学,想到第一节课又是数学课,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看邹老师的脸,老师似乎也没有安抚我的意思,没有单独跟我谈过话或者上课点我回答问题,我又不敢主动举手,而且鉴于她之前也一直是这么对我的,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迈出下讲台的这一脚时我又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闪电般的把脚缩回去,转头就跟邹老师说要报全餐。
老师有点惊讶,也并没有问太多,简单的记下了之后让我去找万同学领三颗星星。我确实长舒了一口气,拿星星时万同学对我甜甜地一笑,让我觉得自己彻底被原谅了。
只是那天回到家,老妈看着我手中的两份饭票发出了一声惊叹:“哇!你还报的全餐。”
写下这两个人主要是心有所感吧,毕竟人生中前两个班主任都给我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第一个就不用说了,我始终是不能理解她的偏心以及将我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在冬天赶出教室,这也不能太算是校园暴力啥的,而且确实是我犯错在先,这事也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我不恨她,只是配不上我叫她一声“老师
”罢了。
第二个班主任也就是邹老师,其实她挺不错的,带小学一二三年级,还曾选我当过值日生,在我们那个小城那样的风气里她算是尽职尽责了,可惜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住一个人对你的差,关于这位敬业的邹老师,只能回忆起这么多了。可惜的是那个小星星制度,我家庭条件并不很好,只能吃得起一餐,上文我提到过的阎王,他只吃早餐,而且一般都是一餐不报,每个月末他都特别焦虑,他的星星列也总是光秃秃的,他很调皮,成绩也不好,看得出来,最能让他雀跃的就是他能在学校吃早餐,能在星星列上加一颗星星。但那一颗星星,想必会让他的家里人纠结一大番吧。
说起来我还赢了他一张早饭票呢,害他饿了一上午。
不过这也不能怪邹老师,每个班都是一样,但对于用这种方式赚钱的人还是早日滚出校园比较好,学校的搞教育的地方,不是你们的资本场,吃着这样的人血馒头,你们是拿什么面对孩子们纯洁无知的眼睛,你又让他们的父母怎么去面对?
“哇!你还报的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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