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过了,手机那头还是没有人接听,桌上的饭菜已热了两遍,苏拿带着一双儿女无言地坐在桌前,那个人不回来没有人敢先吃。
十六岁的大儿子小信发育过快,身量高,却骨瘦如柴,感觉总是没吃饱,眼神阴沉木然,苏拿有时看了都觉得陌生。
九岁的小儿子淘淘眼巴巴的看着吃食,苏拿知道他已经很饿了,她正准备先去拿点零食给孩子垫一垫肚子,大门哐当一声被踢了一脚,苏拿一哆嗦,小信却立刻绷直了背,仿佛来的不是这家的亲人,而是有血海深仇的仇家。
门外已经开始在叫骂,苏拿慌忙过去开门。尽管她已经留意了,在把锁打开的一瞬间,躲过了骤然拍过来的门板,却被一脚踢在肚子上。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倒退着矮下身去,两个孩子只是怔怔的看着,不发一言。那个人带着巨大的影子,弯腰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将她拨拉到一边,跨进了门。
那个人满身的酒臭,烟臭,混合着汗臭,以及他不停喷出污言秽语的臭嘴,使得他就像一堆倒翻的垃圾,没有一处叫人觉得还是干净有用的。
苏拿扶着门框,挣扎着站起来,觉得真是恶心极了!嫁给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无限循环无法醒来的恶梦,心里的恨意再次拔高到了濒临崩塌的境地。
那个人骂骂咧咧的进了洗手间,稀里哗啦地拉了一大泡尿,出来趔趄着进了房,一头扎在床板上,死猪一样瘫着不动了,不一会儿便响起沉闷的呼噜声。
苏拿放开门框上攥得发僵的手指,不去想那环眼鼓凸、发起疯来嘴角会神经质抽搐的脸,试图平静脑中灭顶的叫嚣。
她回到桌边坐下,脸色古怪地变幻,原本的肤色暗沉发黄,因为腹部的疼痛面无血色,这时却被蠢蠢欲动的隐秘激动得染上了些微的潮红,但一会儿之后又褪去了,因为小信面无表情地说话了:“你还没过够这种日子?”
苏拿避而不答,轻声地问:“……菜还要热吗?”
小信紧盯着她:“只要他敢再对我动手……”
她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了回去:“不用你,不能胡来……我会……我来就好……我来。”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小信哼了一声,随即吃掉了大半的冷饭菜,她和淘淘母子俩胡乱吃了一点,这顿和平时一样糟糕的晚餐就此结束了。
夜也是糟糕的——不,是更糟。
饥饿的恶魔醒来,像无数个夜晚一样把她拖向地狱。
……天变成黄厚的泥土,缓慢的倾斜,溶化垮塌,压迫下来,一个个人形的黄泥团从天幕边缘滚落,逼近她。她在眩晕中逐渐无法呼吸,额角爆起青筋,没有关系!这个我很熟练,没有事!她蹬直了双腿,极力把“自己”抽离出来,飘浮在黑暗中,看着那个人持续地撕扯啃噬,发出沉闷的粗嚎,用巴掌,拳头,膝盖,指节用力到发颤:“……婊子!叫啊!哈?……好吃么……我叫你整天哭丧着脸!”她又挨了几个嘴巴,后脑勺磕在墙上,声音瘆人。
黑暗中的空气似被他搅得震颤波动,床腿发出刺耳的错位声。她“自己”不由自主的瑟缩,想要从这可怖的所在逃离。
“……他不会改的了!他的爸爸就是这样!他的兄弟也是这样,他妈不就是受不了自己寻了死?”
“活着还不如死,我不能白死!”
“真的只能那样了?”她混乱又冷静。
“……你还没有过够吗?”小信的声音还在回荡。
“我过够了!我真的过够了!不想再继续了!让他死!让他去见鬼!”她“自己”红着流不出泪的眼睛,在别人听不到的地方喊道。
“小信会帮我,他很聪明!他都查好了,随时……”
门外忽然穿传来一声巨响。那个人怔了一瞬,嘿嘿地笑:“瞧瞧!小贱东西发疯了!……倒是像我的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护你呢!”他用力拧了她一把,终于筋疲力尽地从她身上下来了:“老子现在不想动了,明天再收拾他。”
她“自己”回来了,呛咳几声,摸索着找到衣服穿上,去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的灯骤然打开刺破黑暗,显得有点过亮了。她漱掉嘴里的腥臭味,撩起衣服察看自己,她的肋骨被那个人弄骨折过,手臂脱臼过,耳垂缺了一小块,眼眶是乌青的,身上那些大大小小不断消退又叠加的痕迹,丑陋又可怖,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他不是人,就是个磨人的恶鬼!不能让他再有明天了!”她恨恨地想。
灯光从小信的房间门缝里钻出来,苏拿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一定得弄死,不能再心软!不弄我们逃不掉,都是一个死。按我的计划来,还有条活路。”
“……就听你的。”她对面前这个瘦高的少年悄声说——他的手臂,甚至是手背上,都布满了灰黑色的伤疤,一个一个圆溜溜。
“他睡过去了,要不要先绑起来?万一一下搞不倒。”
“那就现在?”
“……淘淘不知道醒着没。”
“我去看看。”苏拿去小儿子的房间查看了一番,重新关上门。
小信从衣柜里拖出来一个不大的帆布包,东西不多,她原来都看过,看久了觉得有点诡异。她发现麻绳换成了乳白色带锁扣的塑料带:“这个方便。”小信说。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点点头,起身提上包。
“这孩子倒不怕呢!我感觉不到他害怕。”她紧跟上去开门。
苏拿先进了门,让小信在门外站着,还打开了光线微弱的小夜灯。
那个人的呼噜声时高时低,鼓荡着她的心魂:“应该先给他下点药的。”她想,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
却没留意小信已经从包里拿出来两条塑料扎条朝床上摸去。她赶紧抓住这孩子的衣服,着急的打手势,让他留在外面,她先来。小信很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她自己走过去,用力攥了攥两手,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飞快的把那个人分开的双手和双脚归拢到了一处。随后稍微观察了一下,没发现他有醒来的迹象。便向探头往里面看的小信招手。
她接过小信手里的塑料扎条,小心地在那个人的手脚下面穿了过去,再慢慢的拉上锁扣。做完这件事,她抬头征询地看小信,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发都湿透了。背上一片湿冷。
小信上去毫不犹豫地把一块黑胶布用力封在了那个人的嘴上,正准备往他脖子上锁最后一条塑料带,那个人挣扎着醒了过来,鱼似的弹跳。
小信顺手扯过枕头就往头上捂,扭头示意她过来一起压着。她惊慌起来,几乎想后退。但她在无边的恐惧驱使下扑上去帮忙按住了枕头。
苏拿不知道垂死挣扎的人力气是那样的大,人脑袋在枕头下拱动的感觉是那么可怕!他们三个纠成一团,她的心跳也失去节奏狂乱成一团。那个人绑在一起的腿像蛤蟆一样的踢蹬扭曲,渐渐的抽搐几下,不动了。
他俩继续捂着,不敢放开。直到小信忽然喃喃地说:“挺容易的。”
她才泄了浑身的劲,松开了手,茫然的看向小信。小信奇怪地盯着她:“……你哭什么?不会还舍不得?”
她也吃惊了,胡乱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我没哭啊!我就是害怕。”
小信说:“怕什么,该高兴!”
她试着高兴,想笑一笑,但是没成。忽然发现淘淘小鬼魅一般抱着毯子站在门口,她想走过去哄他,却挪不动脚步。只好说:“淘淘呀!我们在跟爸爸玩游戏呢!”
淘淘说:“真的?这个游戏好玩!我喜欢!我们可以每天玩吗?他这个样子就不会打我们了。”他指着床上那团人形物开心又天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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