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在梦里,我能变为超人,拯救那些无法完成的手术,拯救那些煎熬的灵魂。
今天,一整天,我刻意地不和我的一位同事有目光接触,也尽量语气柔和。这位同事,确切地说是这个月和我配合手术的助手,更确切地说,是一位女护士。
昨天,上午,我对她态度恶劣。她跑前跑后,尽职尽责地完成每一次配合,努力地揣摩我每个字每个动作的含义,试图准确无误地执行我的每一个指令。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指责她,说她准备东西太慢,说她动作不规范。我的坏脾气显然不是想针对她,而是因为手中这个太不顺利的手术。手术开始三十分钟后,终于第一次进入胆管,但是我的目标是胰管,和正常平滑顺直地充满消化酶液不一样,它现在就像一条迂曲的小溪,宽窄不一,填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尤其是一颗硕大的石头几乎完全堵死了入口。我努力地调整角度不停尝试。又过了一个小时,从长吁短叹,到暴跳如雷,再到寂静凝固了所有的空气,而每次尝试失败后都让我在挫败的深渊中层层坠落。她不离不弃地配合着我,像一泓平静的湖水。她也许轻声地说过几句话,或者有一两次嘴角露出过微笑,我不能确认这些是不是幻象。我最关注的是如何能把导丝成功插入胰管。手术床上躺着的是一个17岁男孩。当我在门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和标致的脸型让我印象深刻。他的父亲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病情,孩子反反复复肚子痛好多年了,这次我们是打听到你做这个手术做得好,拜托你给孩子好好看看。父亲正对着我,站得毕恭毕敬,儿子靠着椅背坐在我右手侧,很是冷淡,听父亲的叙述像听别人的故事,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离那孩子两步远,一言不发。CT片上,证据确凿,慢性胰腺炎,住院。除了湿透全身的汗水和咬牙切齿的失落,两个小时的努力没有任何回报。她低下身举起双手接过我扔过去的镜子转身出了手术室。看见我出来,候诊椅上坐着的女人起了一下身,又坐下了,那父亲坐在离女人两个座位远,低着头。我不想搭理他们,失败的手术没什么好说的,何况穿着十几斤的铅衣站了两小时我也很想坐下,最好是躺下。女人犹豫着追上来问,手术怎么样?我说手术很难,没有成功。男人一步窜过来,听我这么一说,眼泪装满了眼眶。我把手术的情况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说不行过两天再试一下,说万一不行可以介绍他们去外地找更有经验的医生。女人轻声说了声谢谢!男人搓着双手叹了口气,没有吭声。我平添了一丝不快回到办公室瘫着。
昨天,晚上,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很快我要离职了。我很珍惜和大家一起共事的日子,也很幸运能有您这样的领导。真诚地向您道一声“谢谢!”六年来,感谢您一次次给我们鼓励,感谢您与我们分享人生经历,感谢您带领着我们一起努力。我遣词造句最后只回复了祝你未来美好加上一个笑脸,然后仔细读着每一句话红着眼眶自责不已。同样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的,还有那位父亲。
今天,下午,他在短信里说,孩子从十岁到十五岁每隔两三个月就发胰腺炎。由于当初工资低,两个又离婚,所以耽误了。看着孩子受着煎熬,作为父亲深感愧疚、惶恐不安、深感无助。明天手术,就拜托你了。
今天,晚上。我早早入睡。据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希望在梦里,我能变为超人,拯救那些无法完成的手术,拯救那些煎熬的灵魂。
明天,手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