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不可能出轨

上

小初学校到家里的路途是二十分钟，路的中间是大马路，两边店铺林立，行人很多，他也已经五年级了，所以家长让他自己走路回家。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回家的路线是经过红路灯一直往前，但是小初今天想买一块橡皮，他在路口右转，跑向几百米远的一个文具用品店。

小初的书包很沉重，但是他已经习惯了，欢快跑着。在经过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听到男人对着手机说，“赵宝儿，你等不及了吗，我很快就到了。”

小初打了一个激灵，赵宝儿是姑姑的名字，不会这么巧吧？

小初放慢了脚步，渐渐落在了男人的后面，跟的不远不近。

男人走进了一家快捷酒店，快捷酒店就在文具店的旁边，小初的脑袋一下子转向快捷酒店，一下子转向了文具店。

最后，小初走近了快捷酒店的门口，门口全部都是落地玻璃，可以清楚看见酒店大厅的一切，在看清楚了和陌生男人亲亲抱抱的女人之后，小初惊讶极了，就是他姑姑啊。

家族聚会上，姑姑一直表现和姑父的感情很好。怎么会这样？

小初看着姑姑和陌生男人像连体婴一样粘在一起，两人走进了酒店电梯。

刚刚看见的这一切，冲击实在太大，小初虽然只是小学生，但是他也明白了，姑姑出轨了。

回到家，妈妈正在洗菜，小初放下书包，进厨房和妈妈打招呼。

看着小初的眼睛，妈妈已经明白，“小初，有什么事要说吗？”

“妈妈，我刚刚看见姑姑和一个陌生男人搂搂抱抱，一起到酒店里去了。”

妈妈的脸色顿时变了，“小初，你确定是你姑姑？”

“那男人叫她赵宝儿，不就是姑姑的名字。”

妈妈笑道，“同名同姓而已，小初你一定是看错人了。”思忖片刻后，又对着一脸愕然的小初说，“小初啊，这些话你跟妈妈说可以，但是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马上表姐要来了，你不要跟她说。”

最后语气轻快的总结说道，“姑姑不可能出轨的，一定是你看错了哦，别放在心上，快去写作业。”

心里失落的小初，走进自己房间，准备开始写作业，打开语文作文的练习，发现题目是诚实。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是上初一的表姐来了。

“阿姨好。”表姐玲玲一进门就一脸笑容，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套水彩笔，递给小初，“我告诉了爸爸小初喜欢画画，爸爸给小初买的。”

“太客气了，小初哪里是画画啊，乱涂乱画而已。”

小初拿过水彩笔，心里万分感激。

回到自己书桌前，小初看着水彩笔，想着班主任告诫同学们要诚实，想着如果表姐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可怜了。

表姐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这么好。

但是妈妈又说自己看错了，不让自己和其他人说。

小初想到最后，想着但是事实就是自己没有看错，姑姑确实和那个陌生男人进了酒店，她确实出轨了。

正巧，玲玲进来了，笑着问，“喜欢吗？”

“表姐。”

“我原本是6点半上钢琴课的，今天老师打电话说要到7点钟了。”

“表姐每周三天钢琴课挺辛苦的。”

“小初，不如也上个画画的课吧。”

小初连连摆手，“不要，我玩的时间还不够呢。”

玲玲咯咯地笑了。

“表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玲玲不在意的说，“什么事。”

“我放学的时候，看见你妈妈了。”

听着小初的语气。玲玲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她和一个我没看见过的男人亲亲抱抱，走进了酒店里面，就是星晨街上的蓝星快捷酒店。”小初的语气十分肯定。

玲玲如遭雷劈，震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玲玲才问，“我妈妈穿着什么衣服？”

小初没想到表姐会问这个，回忆着说，“一件颜色像彩虹一样的毛衣，下身是一条包臀裙。”

玲玲想着早上妈妈出门的时候，的确是穿这样的衣服。

她还是下意识的反驳，“也许是你看错了。”

小初愣住了，怎么和妈妈说的一样，听到玲玲继续反驳，“我妈妈不会出轨的。一定是你看错了，以后不要撒谎。我写作业去了。”

小初跟着玲玲走到客厅，看见玲玲镇定自如的开始写着作业，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小初怀疑了自己，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可是亲眼所见的难道不是事实，这样的事实却被所有人否定，小初迷惑了。

“表姐。”

“你有完没完！”玲玲脸上出现狠厉的神情，压着嗓子小声说。

小初拉了拉玲玲的袖子，被玲玲狠狠一推！

小初倒退几步，正好装上了摆着花瓶的架子！

砰的一声，是花瓶砸落地上的声音，古董花瓶瞬间破碎。

妈妈从厨房出来，惊呼一声，“这个花瓶可是你爸爸的传家宝贝！怎么会打碎了？”妈妈视线从地上转移到了小初脸上，语气严厉，“怎么回事！”

小初害怕极了，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摇摇欲坠，这可是爸爸心爱的传家宝。

玲玲的声音传到了小初的耳朵，“小初走路不小心，撞到了。”玲玲面无表情的说。

小初惊讶地看着表姐，一直以来有什么事，表姐都会护着他，今天怎么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妈妈一边收拾起了地上的陶瓷碎片，一边愠怒的说，“小初，等你爸爸回来好好教训你吧，这花瓶鉴定过，值上百万呢。”

小初其实没有听进去，他的视线看着玲玲，玲玲已经开始写作业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没有丝毫影响到她。

马上7点了，吃过晚饭的妈妈和玲玲坐在沙发上闲聊着，而小初像罚站一样低着头站在桌子边。

小初委屈的流下了眼泪，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小声呜咽着。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表姐不对自己好了。

明明自己对表姐掏心掏肺的，表姐为什么这么对自己。

距离7点还有十分钟，表姐开始收拾东西。

大门被打开了，是爸爸回来了。

妈妈瞪了小初一眼，“老公，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不要太生气。”

劳累了一天的赵爸爸，语气里还带着疲惫，“怎么了。”

“小初不小心撞了你的花瓶，花瓶碎了。”妈妈小心翼翼的说。

赵爸爸走到架子前，看见上面空空落落的。

妈妈拿来装着花瓶碎片的袋子给爸爸看。

爸爸点了点头，看着小初怒极反笑，“小初，你已经五年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过来！”

“爸爸。”小初抹着眼泪，一步步挪动着走近了爸爸。

爸爸一把拉过他，抬起手就怕打在他的屁股上，一下一下十分用力。

小初疼的叫唤着。

妈妈有些心疼，但是更多的也是气愤，这小子是该教训。

小初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看向了玲玲，看着玲玲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冷很冷。

打了一阵子之后，爸爸终于把小初放下了。

爸爸怒喝，“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我知道，我错了。”小初一边哭着一边认真忏悔。

“老子今天辛苦一天了，回到家还要受你的气！”说着拉着小初站在墙角，“你就给我站着，今天就给我站一个晚上。”

玲玲对小初妈妈打了招呼，背上了书包，准备走了。

最后看了小初一眼，和小初的眼睛对上。

她看着小初眼睛里的渴求、友善和卑怯。

玲玲的眼神还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就豪不在留恋的离去了。

站了很久，小初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了。

爸爸梳理完毕，吃过晚饭，小眯了一会儿，心情也算恢复了大半。

爸爸把小初叫进了书房。

语重心长的说，“唉，都砸了有什么办法，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花瓶以后可是要传给你的。”爸爸面目已经柔和，语气也平静。

小初想要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是他迟疑了。他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

他想到了妈妈和表姐说的，姑姑不可能出轨。

他想到了给表姐说了之后，可怕的后果。

小初胆怯了，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小初低头认了错，“对不起，爸爸，是我不小心。”

爸爸叹了一口气，“拿你没办法，你怎么这么不聪明呢，如果你有你表姐一半聪明就好了。”

看着还是低着头的小初。

爸爸，“不要低着头了，回房间做作业吧。”

小初点头。

下

几年后。小初已经上高二了，而表姐玲玲则去了英国上大学。

小初放学回到家，刚刚把书包放下。

妈妈在客厅郑重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小初看着脸色感叹的妈妈，“什么事？”

“坐下。”

两人面对面在餐桌坐下。小初心想这应该是一个很重大的消息。

“你表姐玲玲得宫颈癌了。”妈妈说完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

妈妈故意压低了一些嗓音，“因为玲玲在英国男女关系有点乱，同时有好几个男朋友。”

小初心情有些郁闷，虽然他和表姐自从那次打碎花瓶的事之后，就很少说话了，但是他其实一直关心着表姐。

“还不是因为姑姑。”小初为表姐玲玲说话，意思是要不是姑姑为了新姑父离婚，表姐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妈妈说的时候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要是姑姑和姑父给表姐一个健全的家，表姐也不会男女关系混乱。”

“你知道吗，你姑姑现在在闹离婚呢。”

“为什么？”

“因为你姑姑现在生不出孩子了，你现在的姑父想要孩子。”说完感叹一句，“你姑姑心情很不好，下午还来跟我诉苦。”

小初气愤的说，“那是她的报应。”

妈妈好笑的瞪了小初一眼，“你说这话倒是不口吃了。”

周六，妈妈带着小初一起到了表姐家。

开门的是表姐爸爸，小初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见过他了。

几年前表姐爸爸事业还算成功，家庭幸福，春风得意。现在的他五十多岁的年级，像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部白了。

原本有些肥胖的身材，也消瘦了下来。

走到表姐的卧室，室内依然收拾的很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三幅彩铅画，有自画像有百合花，还有一幅是蝴蝶。

画上有大片的白色留白，一只小小的蓝色蝴蝶展翅飞翔着。

小初记得，表姐小时候说过，她喜欢蝴蝶。

消瘦苍白的表姐放下了手里的书，对着小初微笑了一下，“舅妈，小初，你们来了。”

小初注意到表姐头上戴着帽子。

妈妈说过，表姐在英国治疗过一段时间了，病情恶化的很快，头发都掉光了，现在回国基本就是等死。

小初对于接近表姐的渴望，在当初她冷漠的眼神之后，已经消失了，“表姐，好好休息。”

表姐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初觉得表姐得癌之后，有点变了。

以前的她在父母离婚之后，冷漠、精明、甚至于有些嚣张。

现在的她安安静静的，仿佛又变成了小时候的表姐，对于任何人都温柔笑着，眼睛里有一种真挚在里面。

小初想说什么，“你，你，你。”一时间又口吃，说不出口了。

“小初怎么了。”

面对玲玲不解的眼神，妈妈解释说，“小初啊，六年级起就开始口吃了，看过很多医生，说是心理问题。平时其实也不妨碍生活，就是有很多心里的话，他说不出口，一说就口吃。”

玲玲眼睛看向小初，眼神通透明确，仿佛把小初看透了。

小初回避着玲玲的眼睛。

随后是妈妈和表姐的主场，两人聊了很多。

一个月后，表姐去世了。

葬礼那天，天下着微微的小雨，表姐爸爸默不作声，只有眼神透出他的悲痛。

而姑姑哭的很大声，时不时说着，“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怎么就走了。”

妈妈偷偷在小初耳边说，“你说的对，这就是她的报应。”

最后上香的时候，小初的眼睛也有了泪意。

他心想，这就是和表姐最后的告别了。

又过了三天。

表姐爸爸打通了小初的电话，说表姐最后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去表姐家拿一下。

到了表姐家，两人坐在沙发上，表姐爸爸递给小初一封信。

信封封口被胶水封住了，“你放心，没人看过这封信。”

小初把这封珍贵的信，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回家的一路上，小初有些好奇，表姐最后会写什么给他，难道是生命的感悟？

也许人死了之后，所有美好的记忆会最清晰，小学之前的回忆一一重拾。小时候的表姐喜欢弹钢琴给小初听，每每表姐让小初发表意见。小初总是说，挺好的，好听的，这两句话。

回到家里，小初进了自己房间，就把房门反锁。

他打开了信。

字迹很漂亮，有多年练习钢笔字帖的痕迹。

“亲爱的表弟。我唯一的弟弟。”

开头就触动了小初的心，是啊，玲玲是他唯一的姐姐。

“这是我临死之前，写下的信。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但是难以开口，于是决定把所有的话，写成一份信给你。

第一句话就是，小初，对不起。”

小初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表姐，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很多道理，我到了临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从前我读书好，善于人际交往，通达于人情世故，在社会的种种规则中游刃有余。小时候的我对于母亲出轨而害怕、伤心、恐惧，于是想要把这些发泄出来。当时看起来比我弱小的你，就成了我发泄的工具。再次说一句，对不起。”

小初心里即难受又感动，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

“但是后来我后悔了，在生癌症之前就后悔了，其实我是一直爱着你的，我唯一的弟弟。我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精明、能干，我一直以为我在做我自己。我在英国喝酒、聚会、私生活糜烂，后来才明白这一切只是堕落，只是在发泄我自己的内心，并不是在真正做我自己。”

小初不由自主呼唤了一声，“姐姐。”

“小初，我不知道你的口吃，我要付多大的责任。但是，请答应我，在以后的岁月里，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你要大声的，勇敢的，说出你心里的话！我会永远守护着你。”

小初泪如泉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你不必为了我的死而难过，我想我已经变成了一只蓝色的蝴蝶，自由自在的飞翔呢。 ”

第二天，小初再次来到表姐的坟墓前。

墓碑上刻着，爱女李玲的字样。照片是表姐半年前拍的，那时候的她青春美丽，飞扬自信。

这样的少女，值得一个好男生爱护、呵护、保护，而不是让她枯萎、凋零。

小初对着玲玲照片说道，“今天我是来对表姐你说心里话的。”

他微笑着，眼睛透出真挚，“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然后小初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口吃了，他继续说，“表姐，我也爱着你，你是我唯一的姐姐。”

小初笑着擦着眼角的泪，“最后再说一句吧。”

他大声喊道，“从今以后，我不再害怕！不再胆怯！我会大声的，勇敢的，说出我心里的话！”

喊完之后，小初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是姐姐给他的，是生命的热忱，是勇敢的力量。如同生命之火，在燃烧着，照亮了他的心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