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应秋主编稿约，写了一篇《大魏三少帝》。一篇写尽曹魏末世帝王的悲剧群像，心中怅然。这三位少帝，从地域算来，应该都是我的同乡。而三位少帝悲剧人生的促使开关，都跟一个人有关。那便是司马懿。想起司马懿，便又想起前几天看的《闹阴司司马貌断狱》，脑洞大开，作此小文，以两位隔代枭雄的隔空喊话，作此小文，以博诸公一笑。
却说司马懿死后为神，见一门荣显，儿孙南面称尊，心中得意。这日早起，又凭玉楼，蹈金柱，向下界眺望。却见迎面走来一人，峨冠大带，面如金纸。识得是前朝王莽，不免整肃衣冠。上前拜揖，口称“冲撞”。
王莽也自认得司马懿，只冷冷一笑，并不理会。
司马懿心中不平，心道我儿在下界，也稳稳坐着龙椅。我也是追谥的高祖皇帝，难不成还不及你这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你在我跟前托大怎地？思来想去，还是找些话头，撩拨他道：
陛下徐行，司马懿有礼了。
王莽知其肺腑：仲达不必多礼了，你的功果，老夫知道。你父子欺明帝早殇，少主年幼，动摇国本，将那天下都改姓了司马，倒端的是好手段。在世时候位极人臣，又有高祖谥号。死后升天，天庭一干人等良莠不齐，不免有些趋炎附势的，纷纷奉承。若非老夫年迈，腿脚不便，说不得也到去你府上，说声打搅。你在人间被人说些长短，老夫行事也没摸个净名。这会子来到这又来老夫跟前，说嘴什么。
司马懿被其抢白，心中不忿，脸上变色：陛下怎地这样说？司马懿并非攀龙附凤之人，魏武在时，一再婉拒所授官职。魏武为汉丞相时，不忍见司马懿薄薄才名，与草木同朽，故而强召辟为文学掾。继魏王后，又以懿为太子中庶子，佐中郎将。辅佐文帝，不敢少歇。文帝终，临终托孤明帝。明帝崩，又托少帝曹芳。
王莽不听他说我，抚掌大笑：不消说了，底下的事，老夫尽知。曹芳暗弱，你长子司马师行霍光事，废黜曹芳，改立曹髦。曹髦才堪为中兴之主，偏为贾充弑杀。司马昭又行废立，改立曹奂。名为人君，实为傀儡。高平陵之变，你司马高堂，乃曹氏白骨筑就；满门烟霞，尽皆旧主冤魂幻成。亏仲达还在此大言炎炎，妄图撇清。却不知魏武文帝，皆欲生啖尔肉。
陛下此言差矣。魏武父子，若要生啖吾肉。那高祖刘邦，就放得过陛下吗？高平陵之变，司马懿亦有苦衷。司马懿黄泉路近，也想图个晚景安泰。若能安稳度日，何苦多事？叵耐曹爽那厮苦苦相逼，屡屡跟吾父子为难。导致顾命大臣貌合神离，朝廷肱股，两两离心。某恐天长日久，朝中生变，故而诛曹爽，清君侧，以安社稷。可笑世人只看某荣华富贵，不知吾创业艰难。吾一路辅佐曹魏，以历三世。呕心沥血，亲身用命。破北伐，定辽东，安屯田，敦水利。以安社稷。怎及陛下您，外忠内奸，天生两副肚肠。由外戚登堂入室，窃刘汉神器。又迫姑强亲，强讨御玺。
王莽哂道：黄口小儿，两手血污淋漓，兀自巧词诡辩。要说弑君篡位四个字，老夫才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人。你们父子那些伎俩，都是老夫玩剩下的。老夫一人，轻轻拨弄，便将君臣天下玩于鼓掌，那是何等畅快！鼠辈无能，父子勾连，兀自被曹爽那个庸夫嘲弄戏谑，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乒乒乓乓几十年，才得消停。也罢，理不说不明。左右无事，我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我问你，你高平陵之变，可将心头鸟气出干净了吧？
却说司马懿听了王莽此言，痛快淋漓，大生知己之感。不觉将腰又往下压了几寸，态度更是谦卑：
高平陵一战，事出公心。若比起陛下来，那是走了冤枉路了。嘿，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
王莽笑道：仲达此言妙甚。此其一，还有其二。前汉暗弱，太后庸聩。天生王莽，乃时势造英雄，只手扶社稷，解民倒悬耳。老夫一生行事，全依天命二字。所行种种，人道我是倒行逆施。却不知孔圣有言：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老夫一生汲汲营营，也无非是托古改制，以复周礼。使民生尧舜之世，有羲皇上人之乐，南面不易之喜。可不是妙哉。说罢，摇头晃脑，显是得意至极。
司马懿心想，都说此人迂腐，今日一见，果然酸腐无比。所谓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也大抵如此了。若真的不欺暗室，那也罢了。可你买通塞外蛮夷，炮制祥瑞。又和哀章那种奸邪小人沆瀣一气，搞什么金匮神禅，欺世盗名。这也是克己复礼么？
果然王莽长叹一声，愀然不乐：老夫如履薄冰，荣加九锡，位极人臣，后又有至尊之位，自诩年华不算空过。但到底是壮志未酬，又生子不肖。连一双儿女，也不体谅于老夫。唉，说来说去，这届人民不行啊。
司马懿听得刺耳，忍不住冷冷回嘴道：
令郎王宇，秉性忠直，多次劝诫陛下。陛下都不理会，令郎令人阴以血涂地，意在假借上天，警示陛下。只是事不周密，为陛下察觉。这也正是上行下效，何错之有？况且王公子是私下举动，比起陛下的明公正道，那是委婉多了。虎毒不食子，不想陛下竟为此，处死令郎。可不令人寒心么？至于令嫒孝平皇后，绿林军火烧未央宫，孝平皇后叹息道：“何面目以见汉家！”自焚而死，正是大汉一代贤后，对得起刘家跟天地君亲。不肖子孙四字，岂是轻易说得的？
二人一递一句说得入港，没想到都被耳报神听得，一字不差地报于玉帝知道。玉帝听罢大怒，将二人一阵风裹挟到案前，指着鼻子骂道：
你左也要克己复礼，右也说奉天行道。却不知天道以爱民为心，以惩恶扬善为公。若尔等只图私利，谤天害民，却还巧词诡辩，天地岂不都让你们颠倒了？人见目前，天见久远。既然你们爱斗，那便一起送你们下界，把这下界的南北朝乱世，一并料理了。王莽既能卖女求荣，那下界依旧照此行为。着你托生为隋朝杨坚，平定乱世，有一朝天子之尊。然晚景不保，死于亲儿之手，报你当年虐杀亲儿之仇。
司马懿托生为李渊。劳碌半生，携子拼杀，有澄清玉宇之功。玄武门之变，次子夺位，以复当日高平陵之仇。
王莽司马懿至今，方如梦初醒，果然是人见目前，天见久远。人前只顾说嘴，落在无常眼里，只是笑谈。着了些峨冠大带，也只是沐猴而冠。说什么帝王将相，也不过促织不吃癞蛤蟆肉，都是一锨土上人。可叹世人大抵眼皮子浅，只见眼前潮涨潮落，谁见他日云去云来。
司马懿到底没有坐上龙椅，可是千百年来，谁又不知道司马懿是个无冕之王呢？王莽窃取汉室江山十五载，黄粱一梦，落得个有冕之寇的诨号，用时下一句流行话说：过把瘾就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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