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为啥?”杨冬来和黄晨异口同声。
吴论将冲锋舟掉了个头:“你们知道那天孙祥为什么突然大发慈悲,让大家去洗热水澡吗?就是为了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迷晕之后全部送上瞎子岛!”
“等等,”郭来四摸了摸脑袋:“你的意思是,那夜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扔在了瞎子岛上?那刚才我们逃出来的地方是……”
“就是岸上的基地。”冲锋舟此时已是逆风而行,吴论的声音被风吸走了大半。
“不会吧,”杨冬来表情呆滞:“我们明明是从教室里跑出来,被孙祥和陈雪枫一路追击到了海边啊。”
“孙祥给的信息是没错的,瞎子岛基地跟岸上的基地应该用的就是同一张图纸,所以那夜我们醒来后没发现教室有什么不一样。但即便建筑构造完全相同,经年累月后墙面地面上的细节也会有区别,如果不是有群恶狗吼了两个小时,让我们紧张到无暇他顾,一定会有人发现教室有破绽。”
郭来四道:“你说的虽然有可能,但都是推测,没有证据。天已经亮了,现在冒险回去,如果又回到了岛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注没注意昨晚饭堂门口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吴论反问。
“看到了,怎么?”
“那就是我们每天扛着跑的圆木。”
郭来四一愣,道:“黑灯瞎火的,你咋能看清楚?就算看清楚了,你咋知道岛上的人不用圆木?”
“我刚才仔细回想了一遍,圆木一共三十根,每一根的形状跟基地里一模一样。”
“你就吹吧。”郭来四抓住了方向盘:“还是在附近先找找,现在不能冒这个险。”
一直没说话的张若谷抓住了郭来四的肩膀:“郭班长,吴论有这个能力。你再回想一下,那晚我们从教室里跑出来的时候,脚下的海滩是细沙海滩吗?”
“对!”黄晨道:“想起来了,我好像还让石头绊过几次,但当时天太黑,没来得及多想。”
张若谷道:“基地能造的完全一样,但在北方的岛上铺出成片的细沙海滩,成本就太高了。”
吴论紧紧握住方向盘:“在海边放催泪烟雾,也是怕我们静下来的时候发现破绽……”
郭来四道:“就算你们说的都有可能,那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图个啥?就为了耍我们一通?”
“就是在耍我们,而且耍成功了。如果那晚我们直接穿过林子进入基地,可以很快找到陈雪枫,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任务,这就是进入基地后不再有人追捕的原因。你刚才不是还说,魔鬼周的每一关卡都是为了测试一种素质吗?这一关就是测试我们在高压状态下的综合判断能力,什么隐蔽渗透、抵近侦察,都是烟幕弹。”
张若谷道:“他们的功夫没有白费,我们确实都没及格。”
“可……”
“你们别争了。”杨冬来指着前方:“看看吧。”
一点钟方向,十分钟前绕过的那座雾气蒸腾的小岛再次出现,此时海雾已被驱散,岛上的景象真切地映入每个人的眼帘:教室、宿舍、碎石海滩……
显然,这里才是真正的瞎子岛。
郭来四的手终于松开:“唉,孙祥这小子不地道啊,连我都骗……算了算了,看来我这辈子是进不了雪狐了。”
“老王八你先别丧气,”吴论道:“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潜回去。”
“对,上岸之后先找地方隐蔽,晚上再找机会。”张若谷抓起装干粮的塑料袋:“这么多吃食撑上一天绰绰有余。”
张若谷话音刚落,冲锋舟聒噪的马达声突然变弱,紧接着完全熄了火,逆风而行的小舟被浪花扇了一巴掌,船头高高翘起,五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舟身,坐在船头的吴论和郭来四差点儿摔进了海里。
“都他妈算计好了!”吴论恨恨地道:“柴油机里的油根本不够,这冲锋舟就是准备好了让我们偷的!”
“靠瘪!扑街!son of bitch!”郭来四骂道:“这都是什么鬼套路!”
张若谷又带来一个噩耗:“干粮沉到海里去了。”
五人全身湿透,刚才微微提振的士气此时又跌回谷底。张若谷第一个拿起了船桨,在风浪中奋力滑着,可逆风前行,光靠他一个几乎不能挪动半步,其余四人仰天大骂了足足一分钟,也只能握起船桨用力挥动,五人合力之下冲锋舟才颤颤巍巍地向前开进。
特种部队的体能训练远远超出野战军的标准,但即便是多年的老特战,对无动力操舟破浪也是心有余悸。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七八级的风力下,要想让冲锋舟平稳前行,每个人都得一直保持百米冲刺的状态,冲锋舟之前全速跑了近半个小时,相当于五十公里,用跑百米的状态划船五十公里,神仙也不可能完成。
五人只能先奋力划到了岛上,将冲锋舟拖上了石头沙滩,吴论尝试在岛上的基地找到柴油和干粮,却发现空无一物,莫说柴油,连只死耗子都没发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前天刚刚下过雨,岛上的屋瓦坑洞中蓄积了一些淡水,大家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一顿痛饮后灌满了水壶。其间他们走进了那座教室,地上果然有一排醒目的红色按钮,那夜比特犬撕咬后留下的狗毛沾了一地。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风力才逐渐减弱。再次上船的时候,之前靠那点干粮在身体里积累的糖元又已消耗殆尽,划了半个小时,只走了约莫三公里。
正午的阳光泼在海面上,像装着劣质金漆的塑料桶被人一脚踹翻,泛起令人晕眩的光泽,冲锋舟上的每个人都裹在汗里,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每当有人想说句什么,都会立刻碰到其他四人恶狠狠的目光,让他不敢开口。
他们都清楚,这个时候嘴里跑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只能是懦弱、绝望和有气无力的骂娘。
此时放弃,不单单是退出选拔,很可能连小命都会送掉。张若谷想起以前读到过的一句话,人如果真想忘掉什么,正确的办法不是把它埋在肚子里,而是让它在语言中失去弹性。一旦这件事仍能被说出口,就会逼着所有人不得不面对它,用所剩无几的精力跟它对抗。
五人就在这默契的沉默中挥动着手臂,直到物我两忘。时间仿佛一团橡皮泥,被调皮的孩子肆意揉捏拉伸,忽长忽短,这天的夜晚来得极慢,但太阳很快又再次升起,吴论瞄了眼张若谷,后者的脸上全是晒出来的盐粒,嘴唇已是乌紫。
陆地的影子此时终于出现,五人相互看了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四具尸体。
“加把劲!最后一搏了!”张若谷突然喊道,嗓子像哑火的枪。
一只船桨掉进了海里,吴论看着它慢慢被海水吞没,郭来四脸上写着油尽灯枯四个大字,无力地趴在船沿上,隔了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
其他四具尸体机械地动着,冲锋舟歪歪扭扭地向岸边靠过去,一个大浪卷来,舟体瞬时与海平面成90度,吴论的身体仿佛被蚂蚁吃空的螳螂壳子,随着海浪上下漂浮,放任海水灌入口鼻,直到又一浪袭来,他才抓住了一块礁石,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这是片陌生的海滩,紧挨着峭壁,他吐出一大口海水,像是连带着把脑浆也吐了出来,脑袋发虚地疼。
“过瘾……这次真是过瘾……”郭来四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头上,脸上全是血。
吴论想去扶他起来,可刚抬脚就绊倒在了地上,是张若谷的身躯挡住了他。
“你怎么样?”
张若谷摆了摆手,指着前面:“咱们……终于到了。”
是那扇吴论永远不会忘掉的铁门,离他们约莫有三公里的距离。如果前夜他能再往前走五十米,就能看到铁门,之后的磨难便不会发生。
黄晨和杨冬来步履蹒跚地走来,俩人都受了些轻伤。
“老王八,你咋样了!”吴论吼道。
郭来四一动不动。
吴论走过去想扶起他,只觉抓到的是一滩烂泥。郭来四无力地捉住他的胳膊,嘴唇苍白:“我不行了,动不了,一定……一定得歇歇,你们赶紧走,回基地。”
“等你恢复体力便是,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
“你不懂……我是完全透支,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现在我们暴露在海滩上,只要没进基地,追兵随时可能都会出现……”
“那也不行,大不了我背你!”吴论转过身来,把郭来四的两条胳膊搭在肩上,腰一用力,却和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郭来四这个时候仍然能笑得出来。
“你们看着干啥!一起背他啊!”吴论吼道。
张若谷他们走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几处擦伤,每个人的胳膊仿佛都挂着千斤坠,笔直地朝下垂着。
“别扯淡了……现在我们五个的体力,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就能全部撂翻,赶紧走,赶紧走。”郭来四道:“在海滩上暴露这么久,追兵很快就要来了。”
“你就不能努把劲儿吗?这么多苦都吃了,就剩这最后三公里,挺过去了,你就能追到那个妞儿……再想想,你给孙祥送的烟,送的钱!”
“吴兄就别搞思想动员了,我不吃这一套。”郭来四脸上的血流进嘴里,牙齿上还沾着沙粒,可他连吐口唾沫的力气也没了,声音小得像只蚊子。
“你确定没受重伤吗?”张若谷道。
“胳膊腿儿都好好地,就是站不起来。”
“还能挺多久?”
“这你大可放心,我是出了名的忍者神龟,扔哪儿都死不了。”
“那好,看到那处峭壁了吗?我们先把你扔那儿,等你恢复之后再过来。”
吴论一掌推到张若谷的胸膛上:“你这算什么!”
张若谷神色平静:“先让他隐蔽,或许五个人都能完成任务,强行把他拖到基地,五个人都会报销。”
“那是不是……”黄晨突然道。
铁门边上出现了一个短发女人,看不清脸,但身形一望即知。陈雪枫孤零零地站着,似乎没留意到海滩上的这几个人。
“这时候还隐蔽个毛啊!真当他们是吃干饭的?”郭来四罕见地激动。
张若谷抓住了他的胳膊,两眼看着吴论。黄晨和杨冬来也使出吃奶的劲儿,抬起了郭来四的上半身。
远处的地平线隐隐有绿影攒动,郭来四连声道:“完了,完了。”
吴论终于摇了摇头,抓住了郭来四的脚,四人像抬猪仔似的抬着郭来四走向峭壁,峭壁与海岸不过数十米之遥,但四人已是强弩之末,每走一步都极耗体力,郭来四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骂:“蠢货!猪脑子!”
四人任由他骂着,在山脚处找到了一处洞穴,把他放进了洞里。张若谷用郭来四那天在树林里教他们的招数,在他身上铺了一层树枝和石头。
吴论道:“老王八,我们等着你胜利会师!”
郭来四此时已经懒得说话,两眼朝天,嘴里嗫嚅着什么。
四人走出洞穴,海滩的另一头,一群雪狐特战呈警戒队形,正朝着峭壁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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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吃饭,一边看!
还好,回来了……离胜利一步之遥,加油干,吴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