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夜色像一头凶猛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一切，连新月也隐身于云层之后，生怕惊扰了夜中怪诞之物。漆黑的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有野兽隐身于此，蓄势待发。

　　“来了。”卢教授压低帽檐，对着身边的学生理耳语。理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手中的利器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他妈的，什么狗东西，敢跑老子跟前撒野……连鬼见了老子都要怕三分……咿儿咿儿哟……”醉汉挥舞着手中的酒瓶，趔趔趄趄地走近。

　　卢教授和理交换了一个眼色，理立刻跳出灌木丛，还不及醉汉反应，便将刀狠狠刺入他的腹部。醉汉挣扎了几下，终于丧失了行动能力，倒在血泊之中。

　　卢教授起身，来到理跟前，让理背起醉汉前往冷湖，自己则负责清理现场留下的血迹。不多久，卢教授也跟上了理，三人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晨间报纸发布了两则重要报道：三天前肇事逃逸的司机至今仍未被抓获；热心市民在路边发现破碎的酒瓶和疑似血迹的不明红色痕迹。

　　

　　“唔啊……咳咳、救……咕……”卢教授将醉汉的头使劲按到盛满水的浴缸里，不给他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一段时间后，醉汉无力挣扎，溺死在水中。

　　理站在一旁注视着，手上拿着纸笔，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师，”理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实验编号，一边说道，“我想知道这项实验的正义性。”

　　“杀人偿命，这是他的报应，”卢教授似乎想到了什么，整理尸体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冰冷的视线透过镜片射向他的学生，“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理咽了口唾沫，道：“学生不敢。”

　　

　　卢教授曾是闻名遐迩的科学家，三年前，因一起意外，卢教授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事件的经过并不复杂：那一年的某个冬日，卢教授带着他的妻子来到冷湖旅行，在旅行途中，卢教授与妻子发生了争执，冲动之下，卢教授将妻子推进了冷湖。冬日的冷湖湖水冰凉，刺得肌肤生疼，水流一改往日的温柔，侵入口鼻，那是夺走生命的利刃。

　　事件的结果也很简单：卢教授打捞起妻子的尸体，追悔莫及。后来，他秘密地动用资金，在冷湖边建造了自己的实验室，开始研制使尸体复活的药物。

　　理是在一个春日找到卢教授的。那天理为了取景来到冷湖，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恩师，理十分同情自己的老师，于是跟随着他开始了一场无法回头的实验。

　　“反正死的都是些该死的人。”卢教授这么说着，一边搜寻哪里还发生了未被警方解决的杀人事件。

　　

　　卢教授将一管药水注射进尸体。尸体开始抽搐。卢教授后退半步，等待奇迹的发生。

　　只见尸体先是手指机械性地抽搐，接着浑身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卢教授紧紧盯着尸体，眼神里流露出的尽是期待与紧张，像是面对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忽然，尸体停止了抽搐。卢教授屏息凝神。在简单的停顿后，尸体脱力，头偏向一侧，口吐白沫。

　　失败。

　　卢教授默不作声，眼中的光黯淡下来，神情冰冷，如同实验室外那一湖冰冷的水。

　　理记下实验结果，并没有说话。

　　“准备解剖。”说出这句话时，卢教授头也不抬。

　　“嗯。”

　　

　　月光如水的夜晚。

　　一个人影跪在浴缸前，头埋入水中。忽然，他从水中抬起头来，发尖的水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卢教授咳嗽了几声，大口喘着气，握紧拳头砸向浴缸边沿。

　　一串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进来。”

　　门开了，理拿着两杯咖啡进来。看着跪在浴缸前头发湿透的卢教授，理没有半点反应——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老师，咖啡拿来了。”理毕恭毕敬地走到卢教授身旁。

　　“嗯。”卢教授应了一声，踉跄着站起来，随手抓过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

　　卢教授拿过咖啡，拉着脸，心情显然很糟。

　　他们将咖啡一饮而尽。

　　飞蛾在灯下扑着翅膀。

　　“你去整理一下今天的资料。”卢教授吩咐道。

　　“好。”理接过卢教授手中的杯子，离开了房间。

　　不多久，卢教授也离开，去往另一个房间。

　　卢教授打开房间的灯，装着各种器官的瓶瓶罐罐便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闪着诡异的光。

　　门的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箱，箱里装满了福尔马林，一个女人的尸体泡在其中——那是卢教授的妻子。

　　卢教授凝视着玻璃箱中妻子的面庞，那样子像极了丈夫凝视着身边妻子熟睡的容颜。

　　“芸……”卢教授一改往日的威严，目光变得柔和，他对着妻子低语，“你等着，我会让你醒来的……相信我。”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卢教授和理四处打探消息寻找“该死的人”，将他们溺死再试用新开发的药剂。无数次的失败并没有削减卢教授的耐心，反而是使他感到时间紧迫，更加努力地埋头钻研。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春。

　　一日，卢教授和理出门寻找消息，而就在他们出门一段时间后，常年寂静的冷湖边却有了欢快的声音——是一对情侣来到此处旅游。

　　“哇！”看着眼前的冷湖，女子不禁赞叹，欢喜溢于言表。

　　然而随行的男子注意力却不在冷湖，他走到实验室边，用手抚摸着墙体，道：“这里竟然新建了个建筑，我五年前来的时候可没有。”

　　女子的兴趣很快被吸引了去，她也走到实验室边上，上下打量着这建筑。

　　“你说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呢？”

　　“不知道，”男子摇了摇头，后又猜测道，“也许是国家在研发什么项目。”

　　“这里有人住吗？”

　　“这里这么干净，连蜘蛛网都没有，应该是有人住的。”

　　“拍张照吧！”女子提议，露出兴奋的笑容。

　　“嗯！”正说着，男子就举起手机，找准角度，按了几下快门键，几张照片于是自动保存进了相册。

　　“我来看看！”女子雀跃着来到男子身边，认真比较着哪一张更好看。

　　“这张不错！”女子的手指指着第三张照片的一角，“这里……这里是什么？”

　　男子凑近看了看照片：建筑物侧面的窗户里似乎闪着一道诡异的光。

　　“在那儿！”男子指着实验室侧面的窗户，拉起女子的手，问道，“去看看？”

　　“好！”

　　然而，当看清那抹光背后藏着什么时，他们都后悔了。

　　从窗户望进去，一屋子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那里面装着各种人体器官，甚至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箱里浸着一个女人。

　　“这是……”女子惊恐地捂住嘴，一时间竟害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子见状下意识地搂住女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报警……报警……”男子喃喃道，一只手慌乱地在手机上划动。

　　背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男子猛地一回头，只见两个男人扛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出现在他们身后，较年轻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刀。

　　

　　“老师，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理？”理一边记录着实验数据一边开口问道，目光瞥向被绳子捆住手脚的那对情侣。

　　“一会儿拿来做实验。”卢教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起伏。

　　“但他们不是逃犯，而是无辜的人。”

　　见卢教授没有说话，理更是壮着胆子继续问：“这也是正义的吗？”

　　“妨碍我的人都该死。”卢教授狠狠瞪了理一眼，丢下这句话便走向那一对情侣，不顾二人的求饶，拖着女子将她的头按在水里，直到女子无力挣扎溺死过去。

　　“继续实验。”

　　

　　失败。失败。失败。

　　

　　在没出去寻找实验体的时候，卢教授常常看着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妻子，很久，很久；理常常看着冷湖湖面——那下面有无数“该死的人”的尸体——很久，很久。

　　

　　一日清晨，春意阑珊。

　　实验台前，卢教授神情亢奋，手中的笔在纸上飞舞，赤红的双眼目光不住地在实验体与纸之间跳跃。

　　随着最后一管药剂的注入，实验台上的尸体开始剧烈抽搐，不多久又镇静下来。卢教授在心里默数着，数到“九”时，实验体缓缓睁开了双眼。

　　“唔……这是……”

　　“成功了！成功了！”卢教授像疯了一样摇晃着实验体的肩膀，不顾他眼中的惊惧，狂笑不止。

　　理也在这个时候赶来，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老师……”

　　“成功了！芸……等我……等我！”

　　

　　午时，阳光刺人眼眸。

　　冷湖边，卢教授将三管药剂交给理，交代清楚该如何使用这些药剂。

　　“等我溺死后，一定要把我和芸安置在一起，给我们注射药物，我会让芸知道我对她的爱……”

　　看着卢教授眼中的狂热，理低下了头，答应道：“好，我会的。”

　　“我会和芸一起重生！”卢教授嘶吼着，没有一丝犹豫地跳入了冷湖之中。

　　理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恩师在水中挣扎，溅起一阵阵水花。随后，理将三管药剂用力向地面砸去：

　　“为了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