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梳着双平髻，眼睛又大又圆，全是不染世俗的天真干净。但她说的话让我有些震惊：
“姐姐，你给我瞧一瞧我的未来。”
我听过很多人跟我说这句话，他们拿着金银财物世间珍宝千里迢迢来找我求我卜一卜他们的未来。有时候我高兴了，便分文不取；有时候那个人的未来实在太惨，我也分文不取。
我摸了摸她的发髻，这个小姑娘不过十岁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
占卜很简单，但我不会。那些把戏都是我虚张声势弄出来的，知道他们的未来只需要他们一根头发，但我回回都得搞一个大阵仗，让他们信服。我的能力是天生的。
但我从不给镇上的人占卜，我住在万水镇，这个镇上的人都淳朴老实的很。但人都对自己的未来好奇，我对外说无黄金万两奇珍异宝不测，才打消镇上人的蠢蠢欲动。他们没有钱，但我是在保护他们。
这个小姑娘也是镇上的，我记得，好像是卖豆腐的三娘家里的小女儿。
我问她：“小七，知道自己的未来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害怕吗？”
她摇头：“姐姐，我娘快要死了，姐姐被爹卖了，我为了娘什么也不怕。你就告诉我，我爹什么时候会死？”
我叹气，原来如此，这还算简单。
我让她给我一根头发，在五指间缠绕，我的确看到了她的未来。但我没告诉她，我只是说：“你爹快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我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去给她娘抓药。
她道了谢，一脸惊喜地走了。我和她约定，这是秘密，谁也不能说。
她爹阳寿还长着，但是该死了。夜里我看着他惶恐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杀了，我扔了匕首，擦了擦不小心沾上手的血液。
然后就听见了一声轻微的笑声，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那个快要死了的神医，柳今遥。
2、
我看着他还是那么苍白无血色的脸，气定神闲地踱步到他身边。他坐在角落里，难怪我方才没看见他。
“神医好雅致？”
“吴姑娘若是不想我说出方才所见，还是语气好些贿赂贿赂我罢。”
我挑眉，表示我现在也可以一刀结束了他。柳今遥也不怕，还是拍了拍脚边白袍染上的土，“那畜生死了就死了，可我若是死了，事情就大了。”
我知道他说的对，但还是懒得跟他再说，转身要走。他扯住我的袖子，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送我回医馆，我走不动了。”
我想仰天大笑，柳今遥素来身子不好，会在这无人的地方坐了这么久，果然是因为条件所限。我努力控制表情，背了柳今遥就借力跳上矮墙。
“为什么不走平地？”
“这样比较酷。”
“酷是酷，可你别笑了行不行？”
柳今遥医馆在我屋子隔壁，直接从墙上进了医馆，那仆人见了我有些惊讶，看到背后的柳今遥更惊讶，我放下他便回了自己屋子。
我和他做邻居已有三年，但是来往不多。去我那的多是达官贵人声名显赫，去他那的皆是平民百姓疾病缠身。
所以如果可以，我们可以永无交集。尽管我知道他每日早上在院子里晒草药的味道有多呛鼻，他捣草药的声音有多扰人，他看见病人痊愈后的眼神有多明亮，但他似乎将死，我不必和他来往。
3、
镇上突然来了一个朝廷官员，带着数百官兵，浩浩荡荡进了万水镇。
镇民习惯了，想必不是测未来就是求神医。外人来万水镇大多这两个目的。
我看了便知道，冲我来的。却不是找我测命。
官兵包围了我的屋子，那命官问我可曾见过吴音。
我说：“我就是。”
那官员大笑：“你是吴音，那可知我是谁？我是当朝左相长子吴霖！而你冒充的吴音，是我的胞妹。”
我说我真的就是吴音，你爱信不信。
他让我拿出证据，我觉得好笑。我说：“吴家有秘密，个个通灵，能卜未来，可是真的？”
那吴霖点头“确是真的。”
话毕，他就让手下上前捆我。我后退，问他究竟什么意思。
他说：“吴音虽是吴家人，但她不会通灵。你的邪术从哪里学来我不管，但你不是吴音却知吴家秘密，定然知道吴音下落。”
没想到被将一军。我正想着法子要跑，柳今遥进来了，对着吴霖行了一礼：“吴兄。”
我看着吴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脸色又白三分，却带着久别重逢的愉快。吴霖说“小遥，这些年辛苦了。”
我心中疑点一点点解了，晃神间，手间一紧，被绳子缚住了。
镇民有些不敢相信神通广大的吴姑娘有一天被抓进地牢，我也不敢相信。
我在等柳今遥，可他身子那么差，这地牢潮湿难忍，应该不会来。
但是他来了。
他解释了一番：
三年前，吴家长女吴音因为不会通灵担心污了吴家的声誉，自行离开。柳今遥自小和她一块长大，可吴音一声不响离开，他四方打听得知万水镇来了一个姑娘，姓吴。于是他来了，和吴姑娘做了邻居，开了医馆。可是那个吴姑娘叫吴音却不是吴音的脸，会占卜。吴家等了三年，再等不下去，终于让吴霖带人查个究竟:那真正的吴音去哪了？
我看着他笑：“神医，吴家这么费劲找一个不会通灵的女儿，到底为什么？”
柳今遥顿了顿，似乎也没有想过。他想吴音终究是吴家人，吴家不可能因为她不会通灵而嫌弃她。
我觉得他真的比小七还天真，却不忍嘲讽，只得再耐心跟他说：“吴相最重面子，你觉得他能容忍一个对家族有风险的女儿吗？”
他皱了眉，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等他开悟。他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吴家，而吴音又在哪？
在他不留意时，我已掠至他眼前。他惊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想来他也知道只要我想挣脱，就没有人困得住我。
我带着他打出地牢，小心翼翼不让他的白袍沾血。他问我要去哪？
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吴音在哪么？我带你去。”
4、
镇外一处树林，有一宅邸。荒郊野外出现这么一座宅子，有些恐怖。
我带他进了宅子，里面阴森森的有些诡异，时不时传来一阵腐朽的味道。柳今遥是大夫，自然知道这是腐尸味，我也就不多解释，带他穿过前院，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屋子。
比起前院的阴森刺鼻，这里还算干净。柳今遥知道我带她来这必有道理，只是等我开口。
我说：“喏，吴音就在里面，别怕，活的。”
他显然对我的形容感到不满意，上前敲了门。斯文，果然斯文。我每每来都是直接踹门。
里面开了门，一个散发的女子，对柳今遥的出现有些惊讶。她看向我，等我解释。我叹气，心想能不能自己开口问，每回都让我说话真的很累。
柳今遥上前，抓了女子的手：“阿音！当真是你！你为何这般…你…”
那女子被这么一喊，似乎搞懂了。她语气不明，喊了声“今遥哥哥？”
郎有情妾有意，四眼相对浓情蜜意。
我有点多余，想找个地方睡一觉。那破地牢湿的要命，我就没睡过好觉。
耳边传来两人的声音。吴音在说自己当年为什么离开吴家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住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其中曲折不甚艰辛。听得我想给她鼓掌，然后劝她去说书，编故事能力一流。
吴家也来了，吴霖想必是看见地牢一地的尸体，不敢靠近我。只是和柳今遥吴音说了，带着两个人走了。
我想打人，居然一带就带走俩？实在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是我没动手，吴音朝我眨眼，柳今遥看了我一眼。我真情实感送了他们一人一个白眼。
傻子，不让你亲身体验一下绝望你还以为吴音是小孩子闹离家出走。
5、
吴霖一伙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我还是继续待在万水镇上，继续等着生意。
大概一月有余，我把当时趁柳今遥不注意从他身上扯的头发缠手上摸了摸，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去了京城。
这回换柳今遥被关禁闭，但没关在地牢，柳家只是把他关在屋子里。我破门而入，问他：“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吴家不遗余力找吴音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看见我仍是不震惊，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会来。但是对我的问题，他用表情告诉我，他知道了答案而且答案令他痛苦。
吴家个个通灵，吴音也是。她不仅通灵，而且一旦她通的灵，那个人就会死。也就是说，吴音替人卜未来测命数，但那个人活不了。相比起吴音的能力，吴家那些个秘术真是小打小闹惹人发笑。
吴相知道了吴音这个能力，当然想要占为己有。柳家和吴家交好，柳家家长有一天告诉了吴相，有一个办法可以转移能力。把吴音的能力转给吴相，岂不妙！
吴相打的好主意，偏偏吴音知道了，全是她的亲人，她总不能全弄死吧，然后跑了。
柳今遥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为了刺激他，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柳家只有你天生擅医术，且十分了得？”我顿了下，“或者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吴音的事实，有没有想过你会是柳家的另一个吴音？”
很直白了吧，你拥有了柳家没有人拥有的能力，有没有想过柳家也想要弄死你得到这个能力？
他摇头，嘴唇都白到发紫，还是说不相信。我让他等着，三天后再跟我说相不相信。
我要走的时候，他问我：“他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大概也就是把吴音身上的血放出来，在手腕上割一个口子等一只手已经只剩骨头了，再割另一只手。然后是两只脚，身子，最后是头。整个过程，可能持续三天，甚至很久，而人还活着。然后这些血，再由吴相一天三次饮下，血液必然还是新鲜的。但是吴相最后能不能全部接受吴音的能力还不一定，这种方法记载久远无从考究，也许会变异也说不定，但能力会增强是肯定。
柳今遥没有再说话，我有些不忍心他承受这么多。
大概是突然接受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他竟没有问我那为什么柳家都没有的医术他却有？或者是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6、
我都说了，我是吴音。没人相信。
而那个被带走的吴音不过是个喜欢吃人的妖怪罢了。来找我算命数的大多不是好人，他们走出万水镇就到了妖怪宅邸。我认识那妖怪不过机缘巧合，她捏了个咒术让我们两换了脸。
不过我拥有此等杀人的灵术，和妖怪无异。后来我们相处的倒十分融洽，她喜欢吃人，我擅杀人。
离开三年，吴家和我的关系早已断了。如今碰上那妖怪，也算是吴家可怜。柳今遥在的话，恐怕又要说我心狠手辣。所以啊，得让他自己经历一下被宰杀的感觉，才没法理直气壮地骂我。
吴家已经一片狼藉，我在墙外朝里头喊:“那些个无关奴仆就算了吧。”那妖怪翻过墙，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随我走了。
当然是去柳家，三天期限已到。
妖怪问我:“这回我能不能打个商量带走些？实在吃不下了…”
我瞪她，她讪笑了两声，上前踹开柳家大门。柳家仆惊恐，跑去通风报信。妖怪没意思摇头:“人真是蠢得很，你怎么就喜欢…”
“我也是人”
“还真没看出来”
柳家有密室，我们找进去的时候，柳今遥的左手已经在流血了。他看见我来，还是不惊讶，仿佛已经知道我一定会来救他。
他没看我身边的“吴音”，我对他笑，想来他终于搞清楚我才是真正的吴音。
妖怪解决了柳家人，我上前止住柳今遥的血，问他疼不疼。他的手紧紧拽着我的袖子，咬牙切齿吐了一个字“脏”。
矫情鬼！不过是衣服沾了血。
我背着他回万水镇，妖怪也背了一堆人回树林里。
在镇子外道别，妖怪说“阿音，你可别光顾着相夫教子忘了我啊”
我踹了她一脚，回了镇上。
柳今遥问我还杀人吗？
我说:杀啊，那些人该死的话也该死了。
他说那那些不该死的呢？
我说:不该死的那些，我都是拿假话哄他们的。不该死的人必然有他们的好处，也许心地善良，也许努力生活。不管我告诉他们的是好是坏，坏的他们会努力变好，好的他们会努力更好。他们才是自己未来的掌控者，不是我。
他笑:那阿音，接下来你真的要相夫教子吗？
我作势要摔他，他求饶，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对了，那我为什么医术这么厉害啊？
我大笑:因为你小时候喝了我的血啊…哈哈哈哈哈…
他: ……
“吴音，我发誓，我要让你相夫教好多好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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