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七月朝鲜半岛终于迎来了和平的曙光,父亲又要卸甲归田了。母亲接到了父亲快要回国的消息后,欣喜若狂,立刻把这些年父亲邮寄回来的军饷一文不少的拿出来,要赶在父亲回家之前盖一所新房子,让他有个自己的家园,十多年前结婚时住的破房子,因年久失修就要倒了。
母亲回到村里提出了盖房子的想法后,王氏本家的大伯大娘、叔叔婶婶们都积极支持,村政府也提供了大量的帮助,否则,一个女人带个二、三岁的孩子,自己如何能盖得了房子?母亲经常念叨起当年帮助她为迎接父亲复员回家盖房子的本家亲人和村干部们,言语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如母亲所愿,父亲终于从朝鲜回到了家,并住上了新房,在我儿时的心目里和记忆中,那是一所在村里最好的房子。那是父亲参军三年的积蓄,母亲不舍得多花一张票子,因此,那房子也成了母亲的骄傲并引以为豪。母亲常说:那是你爸爸用命换来的房子!这个我相信,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逻辑,没有丈夫去朝鲜战场,王家恐怕一时半会或者说根本就盖不起这样的房子。另一个方面,战争结束了,战士们复员了,母亲说当初村上跟父亲一起征去朝鲜的兵,十之三、四都牺牲在了那边,像父亲这样受了点轻伤完整回家的算是很幸运的了。
。 父亲复员后,地方政府见父亲是在战场上入的党,又识些字,就把他分配去乡里当了文书。原本不识字的父亲,是在朝鲜的战壕里、防空洞里,跟着班长—一个有文化的河北老乡识的字,一本小字典都要翻烂了,后来自己当了班长。然而,贾象乡离村子有八公里,父亲和母亲又开始了聚少离多的生活。父亲会在周末或者跟随领导下乡的时候,顺便回家看看,多半是匆匆忙忙,给母亲和姐姐留点儿稀罕的东西,至多也就是豆油、糖果之类的。
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十五日,我做为父母的第五个、存活的第二个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个时候农村都是在自家接生小孩的,也没有医生,我是一位本家的“山城奶奶”接生的。由于此前母亲已经有两个孩子夭折、一个孩子病死,对命运多舛的恐惧,已经不敢对新生的孩子报太高的期望了……
听母亲讲述,我勾勒出了当时的情景。那时候,人们不知道新生儿为什么会有“抽风”的毛病,其实可能就是近亲结婚引起的后代先天性癫痫病,很多新生儿闯不过这一关,母亲之前夭折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出生后一两天内就发作“抽风”,并很快就不治身亡的。待我出生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呼吸不正常,随即就昏厥过去了,母亲用手指轻轻试、用耳仔细听,都没有了呼吸,再摸摸体温也渐渐凉了,感觉就是死掉了,吓得把我丢在炕上,再也不敢抱了,遭受同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山城奶奶”把我从炕上捡起来,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死马当作活马治吧!解开衣襟揣进自己的怀里,用体温温暖着那个貌似被死神夺走的孩子。奶奶一动也不敢动的怀揣着我,母亲已经吓得躲到了炕稍的角落里,独自悲伤的流泪。那个年代,冀东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挺冷了,家里除去用柴禾烧烧炕而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为取暖的措施了。两个婆媳关系的女人整夜相对无言,外屋的父亲听到新生的儿子又“抽风”了,立刻腿肚子发生了痉挛,那是对厄运再次降临的恐惧导致的应急反应。
天色渐渐的亮了,在恐惧和无望中熬了大半夜的山城奶奶忽然感觉到了我微弱的呼吸,惊喜地叫起来“这孩子还活着!”。于是,我第一次战胜了死神,从死亡线那边回来了,给了父亲和母亲一个惊喜。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也曾多次发病,但每次间隔会越来越长,症状也愈来愈轻。每当乡里有父亲的同事路过我们村子,都会到家里来看看我,然后回去向我父亲报个母子平安的好消息,我想,那是父亲最期待和最宽慰的事情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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