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甜
初中的时候学校对面有家面包店，面包店没有牌子，只是一到早上，那里就挤满了人，那个时候卖的最好的面包是夹着香肠的“热狗”，我每天早上就会买一个那样的面包，两块钱一个再在门口的早餐店里买一杯豆浆或者在面包店里买一个他们自己做的奶茶。
冬日天还没亮的早晨，三块钱的早餐可以温暖半个中午，因为只一个面包是吃不饱的。那个时候家就在学校附近，放假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些日子，偶尔早起还会习惯的跑到那边去吃面包，面包店的老板是个中年人，却一点也不油腻。
假期里没有多少人，但是他依旧开着面包店，写着台湾烤肠的烤箱也还会转着，他就坐在一边看书，看见我来了就抬起头笑了一下算是表示欢迎。
“我要吃热狗”
“又吃这个啊，不腻吗？”他收起书。
“不腻，为什么你们家的面包就是吃不腻”
“你才知道哦，不光是这个不腻，其他的面包也不腻，你没吃过而已”他骄傲极了。
“那我今天不吃这个了，我吃……”
我看着柜台里摆着的华丽面包不知道选哪一个。
“你吃这个”他拿给我一个方方正正的上面不知道涂着什么闪闪发光的面包。
“这个是什么”
“芝士面包，刚做出来的，很香”
“多少钱”
“两块”
我从兜儿里掏出三个硬笔递给他“还要杯奶茶”
“好嘞”他进到柜台后面的小门里，我则在店里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的吃着，芝士甜甜的，面包软软的，我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等老板出来的时候他端着一杯奶茶，后面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你儿子吗？”
他笑了笑“你的奶茶”
“谢谢”我接过去“这个也好好吃啊，一点也不腻”
“不是不腻，是因为微甜”他笑了出来。
“我做面包的时候不会再面粉里放太多的油或者什么，我喜欢微微的东西，甜面包要微甜，咸面包要微咸”
“哦哦”我点点头装作附和的样子吃完最后一口面包。
他则抱着小男孩儿继续看书。
“吃饱了吗？”等我喝完奶茶后他问我。
“没有”我回答的很实诚。
他递给我一个面包，是我平常吃的热狗，面包热乎乎的，我拿着面包兴高采烈的就回去了。
自那天之后，整个寒假我都会早起去面包店吃早餐，去尝他面包店里的面包，倒不是因为被他微甜的理论所打动，而是他经常会多给我些什么，一根烤肠什么的。
在吃了半个寒假没有觉得腻歪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他的微甜理论，而且对做面包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可以做学徒吗？”我问他。
“很辛苦的，做学徒每天都得四五点起来”
“我可以试试”
“你要先揉面揉两年，再学雕花两年，最后才能出师”他吓唬我。“这样你也要学吗？”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他说的，而是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给你”他儿子过来了递给我一根烤肠。
“谢谢，你妈妈呢”我问，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每个人都会有父母。
小男孩儿求助的看了一眼爸爸，我迷茫的看了一眼他爸爸。
“跑了”他笑了笑。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跑了是什么意思，寒假剩下的日子还是在面包店吃早餐渡过直到开学。开学前我已经把店里所有的面包都吃了一遍，那时候的面包大都三五块，没有太贵的，我挑选了几种比较喜欢的，每天早上换着花样吃，那些都是老板推荐的微甜口味。
这种日子持续到我考 上高中，高中开始每天都想着多睡一点，匆忙的坐车到学校，然后在学校门口买个手抓饼什么的，很少会再去面包店，加上长身体，面包店里一块面包已经不足以果腹，相比之下还是手抓饼来的实惠。
偶尔早起的时候回去买一个自己觉得好吃的面包带给喜欢的女生，老板就在那边柜台里跟我打招呼，那个时候他儿子已经上了小学，早上他也会起来在店里吃面包，看到我的时候就会叫我哥哥。
即使是在放假的时候也只想着怎么补交和带女生去哪儿玩，有一次我带着女朋友去面包店里，老板给我们做了一个小蛋糕，蛋糕用小被子装着，奶油一层层的铺展着，上面撒着一些碎巧克力。
“小子长大了”
我嘿了一下，没有搭腔。
“现在知道有比当学徒更好的事情了吧，不过要记得微甜哦”说罢就走到柜台后面了。
女友问我微甜是什么意思，我就跟她将那个寒假的事情，正说着，老板儿子回来了，他冲我打了声招呼并对女友甜甜的叫了声姐姐，女友高兴极了。
突然我就想到了微甜，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老板的经历了，老板娘在生下小儿子没多久后就跟一个有钱男人跑了。
但是老板现在应该是很幸福的吧，这是微甜，没有过分的开心与快乐，每天和自己的儿子在店中过着轻松愉快的日子，这是微甜啊，永远不会腻的微甜。
那天下午我和女友在面包店坐了一下午，花光了我所有的零用钱给她买蛋糕，她吃的很开心。
回家的路上，我牵着她的手，夕阳照在我们身上。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我说。
“会啊”她甜甜的笑了，像是蛋糕上的奶油。
就这样抱着永远在一起的决心我和女朋友在一起了三年，虽然中间分分合合，但仍是最美好的时光。高考后我们分别两地，并在一个雨夜分手，分手是很默契的，我没法儿说但是能感觉到她腻了，无关感情无关距离，因为我也腻了，那些日子太甜了，有时候心就像胃，在腻了之后就有反呕的冲动。
寒假回家之后我终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个时候正处於过渡到大学怀念高中的时候，再加上失恋，我喜欢上了酒精的刺激。
一天喝多了之后我想起了面包店，便到了店里，将近十一点，店还开着，老板没有看书，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平板。
“哟，大学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回来”
“这是喝醉了吗？”
“恩，喝多了，胃吐空了有点饿了”
“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有刚做的更好”
“这个点儿 肯定没有刚做的了，我给你热一个下午做的吧”
面包热好之前，他先给我端了杯水，我喝着谁，感觉那水里也有丝丝甜味儿，蓦然想起那天下午和女友在这里吃面包的情形，老板察觉到我的异样，也没有问我和女友怎么样，只是轻巧的问她放假有没有回家什么的。
“叮”面包考好了。
吃着面包，我越发觉得酸涩，加上或许真的是喝醉了，我竟然哭着告诉老板我失恋了，老板一边安慰着我，一边偷瞄平板上的视屏。
“你想开一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这人怎么死了？你这么帅，好女孩儿多的是”
“这一巴掌扇的，大学里不多谈几次恋爱就是对不起自己”
我一看老板这么敷衍也接着酒劲儿就直接问他“那你老婆跑了你什么感受”
这下他不看视频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竟然有点发虚。
“对不起，我喝多了”
“人生不是只有甜”
那晚我只记住了这么一句话，后来我觉得愧疚便在过年的时候拎了两瓶酒去看他，他欣然接受了，并且没有计较那天的事情，他留我在家吃饭，就是在店里，他和儿子睡在后面的屋子，平常吃饭就在店里。
吃饭的时候他儿子也在，他变化很大，而且快跟我差不多高了，现在上了初中，留着长长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头发中好像还有一缕蓝色的。
“哥”他不再叫我哥哥。
“成绩怎么样”我像长辈一样问他。
“整天不知道学习和社会上的人瞎混”倒是老板开口了“就你这样能考上大学吗”
“现在大学好上，好上”我连忙打圆场。
总之那顿饭吃的不很愉快，我匆匆吃完就走了，之后的寒假也没有再来过一次。开学后我新教了一个女朋友，我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段感情，不想再让爱变得发腻，我们一起吃饭偶尔逛街，我也偶尔会说出像我爱你这样的情话，但是这样效果并不好，她总说我是个呆子。
我想起老板说的微甜，想起那些微甜的面包，那些在口中融化的味道，之后我开始转变策略。大学里是公共澡堂，如果某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去洗澡了我就在她差不多快回来的时候去澡堂接她。两个人去上自习的时候我会突然跑到超市去给她买一块巧克力。在没有提前告诉她的情况下安排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依旧不告诉她我爱她，但是我们的感情不断升温，内心里我十分感激老板的微甜理论，并为自己熟练应用沾沾自喜。
那个暑假由于实习加上和女朋友旅行我就没再回家直到过年才回去，刚下车我直奔面包店，一方面想去看看老板另一方面想把自己的恋爱经历告诉他，但是面包店没有开门，我回家问妈妈怎么回事。
妈妈说面包店很久都没有开门了，听说是老板儿子出事了。
那个寒假罕见的我没有过猪一样的日子，我每天早起锻炼，回来的时候就看一眼面包店有没有开门，但是到我快离家了我也没能吃到面包店的一块面包，我想念那些微甜的味道。
整个学期我都觉得惦念便在暑假的时候早早回家了，终于店里是有人的，老板老了很多，他依旧笑着，皱纹却挤在一起，我开始相信男人是可以在一夜之间老去的。
“你怎么样”没等他开口我先问了出来。
“你回来了”他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想吃什么？不过现在都涨价了，再没有两块的面包了”
“我要那个芝士面包，四四方方的那个”
“黄金芝士啊”他说。
“是叫这个名字吗”
“哈哈，才改的名字”他笑着说。
“多少钱”我问。
“还收钱啊”
“今年第一次吃得收”我听出来他是缺钱的。
“五块，五块”
我掏出来五块递给他，然后坐在以前一直坐着的位子上吃了起来。
“弟弟怎么样了”我问他。
“判了五年，这还是找人花钱的结果”
“恩，能出来就行”我安慰他，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我根本不用打听—老板儿子和社会上的人起冲突把别人打成残疾。
“以后出来对了希望能好好过日子吧”
“肯定能的，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教他做面包，你家的面包那么好吃”
我看见老板苦笑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也许他老婆跑的时候他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我没敢再多留，再买了几个面包之后就走了，付账的时候也直接给了他一百，趁他找钱的时候直接溜了，我实在帮不了他什么。
再后来某个清晨我起来的时候面包店还是关门的，偶尔才能看见面包店开门，老板一个人在柜台后发呆。
大四那年我和女友决定一起考研，过完年的时候成绩出来她进了复试，我没有考上，我陪她去面试，面试结束回来的火车上她跟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突然意识到微甜好像也是没用的。
再后来我找了工作，也没再回家去，只收打电话停妈妈说面包店转让了，我觉得唏嘘而且怀念，只是我不确定那家面包店承载了什么。
公司过年那天放假，我回到家，看见面包店确实转让了，现在那里是家火锅店，生意还很不错，我和朋友相约某个夜晚去吃火锅喝酒。
那晚我们喝得尽兴，只是出来的时候胃里开始不舒服，我的胃是坏了，对刚刚进入到里面的一切东西都腻了，我突然意识到老板的微甜是什么意思，生活是辛酸苦辣的，甜只是很少一部分，那才是微甜，真正的微甜。
网友评论